冰的河面之上,用各自初制的天械,化作弓箭来射击,互相赠送箭头,作为结拜的信物。
围观两位少年英雄结拜的众多头领、部将,一致认为,每一件天械中,都有长生天父亲在注视着,铁木真与札木合互赠天械之后,就是比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还要亲密的关系。
王罕的亲生儿子桑昆,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心里对铁木真有不和睦的念头,所以就不敢在天械的见证之下,与他结拜。
见微而知著,可想而知,草原上的天械在这些人的心目中,拥有何等崇高的地位。
三王爷完颜洪熙曾经对他们这种习俗不以为意,认为这是他们没见识甚至未开化的原因。
金太子听完颜洪烈讲过这件事之后,曾暗中对他两名兄弟说:“你们以为这是他们心智未开,可以从这一点上轻视他们,殊不知我这些时日走遍草原各部,不怕他们兵强马壮,不怕他们神射如云,甚至对铁木真、札木合这些豪杰人物的存在,也只不过是重视,而非畏惧。”
“唯独他们这种敬天械如敬神的习俗,叫我心生恐惧,甚至有想过,对包括王罕在内草原各部的头领斩尽杀绝,更不惜倾尽大军,毁其族聚,灭其习俗,如此,我才能高枕无忧。”
完颜洪烈追问之下,金沉鹰才揭露出一段罕为人知的言论。
“我在金燕神鹰两位师父门下学艺之时,有西域白驼山主人,每隔半年,便会来与两位师父探讨天械武学。十六岁后,我武学功底得到师娘认可,得以旁听。”
“他们三位乃是当今世上不出十指之数的大高手,说的也不是寻常招法拆解,而是直指根源。提及最近两百年来的天械武学,比天械现世之前的古武学,究竟有何优胜之处。”
“从表面上看,天械多为金石机关,植入人体之后,其坚固恒常之处,就不是软弱的人体血肉所能比拟,这是天械之术最大的优点。”
“但其实,这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加成罢了,甚至未必算得上优点。”
“因为天械替换人体部位的同时,固然令某一片区域变得更坚固,却也使人体原本的平衡有所缺失,更容易变得笨拙,招法中出现更多破绽。而且天械一旦受损,维修起来,要远比寻常肉体伤病的治疗更加麻烦。”
“长短相抵,也只是个不功不过罢了。”
金沉鹰目光深湛,字字铿锵有力,“天械真正最优胜的地方,在于它的力量来源于人心。”
“人体有限,连一块几千斤的石头都未必举得起来。但人心何其浩瀚,一眼之间,就可以承载万仞高山,千里碧波。”
“天械之术,能够让人的心灵转化为真实的力量,七情六欲都是真力,毕生执念可以通天。”
话到此处,言外之意,完颜洪烈已完全听懂。
人身软弱,人心也软弱,即使是大金国的精兵,也未必,个个都有虎狼之心,血烈之意。
尤其是在他们占据了北方大片广袤的土地之后,承平已久,耽于享受,军中的意志比起六十年前,只怕已远远不如。
当初他们从白山黑水之间崛起,带着与野兽争夺性命的意念,来掠夺宋人的土地,虽然看着势大,其实是秉承一股不胜则死的决然勇气,自然所向披靡。
后来以岳家军为首的等众多南宋名将,也是在国破家亡之际,激起了万民骨子里被打压了数百年的血气。
现在的宋人和金人,都已经缺失了那样敢凭热血撼苍天的志气,反而是草原上的蒙古人,团结在长生天的旗帜之下,有着统一的意念,有着统一的野心,有了肖似当年的不败之势。
若再给他们几十年光明,天械的存在,恐怕会被他们推动到难以想象的地步,爆发出这整片神州大地都不能容纳的军势。
完颜洪烈想起当年对话,不觉间,竟然在八月秋风里,额头见汗。
他去看身边的金太子,却见他这位大哥,好像已经忘了当初说过的话,正颇为欣赏的注视着赤老温的所作所为。
此刻歌谣已经唱完,赤老温端起火铳,高喊着“长生天”,扣动了点燃火药的机关。
砰的一声。
铳口朝天,弹丸落向一个极远的方位。
其实根本没看见弹丸轨迹的赤老温,带着无比的自信,领头冲出,越过小溪、草地,去到了山林之中,一片狼藉之地。
他拨开那些用来掩饰的枝叶,找到了自己的弹丸,往下深挖,寻得一抹浸润血迹的土壤。
“是锡无后的血。”
赤老温站在这里,再次端起火铳。
两刻钟之后,他带着铁木真和木华黎来到钱塘江边。
浪潮迭起,浩浩荡荡的江水,在激烈之时,带着犹如闷雷一般的声响,几乎能够把火铳的声音都掩盖过去。
但赤老温还是找到了一个方位。
木华黎潜入江中,把那些绑着石头的尸体,一具一具地捞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