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次辅一定把陛下请回来。”陆光祖再次郑重拜托,自从做了明公,陆光祖就没这么胆战心惊过。
张居正和王崇古坐着冒着白烟的小火车,从文华殿出发去了通和宫,一刻钟后,小火车稳稳当当的停下。
虽然已经坐了很多次,但每次乘坐,张居正都感觉神奇,每一次汽笛长鸣,仿佛在说,万历维新在生产力巨大进步的前提下,一定可以成功。
生产力推动生产关系改变,生产关系改变反哺生产力的发展,张居正对大明未来的信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坚定。
“二位请回吧,陛下今天不见客,在后宫陪孩子呢。”冯保将两位辅臣拦了下来,摇头说道:“除了操阅军马,陛下今日不见大臣。”
冯保的意思很明确了,除了军机大事,其他一概不议,除非是大明军在朝鲜大溃败了,否则皇帝今日休息。
陛下很忙,没有功夫陪孩子,今天难得休息一次。
“臣等遵旨。”张居正和王崇古面面相觑,只好对着御书房行礼,他们俩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会儿,就只能选择离开了。
汽笛声响起,小火车开动,车厢里还算安静,只有曲轴拉动车轮向前的噪音,还有午时的阳光洒在车厢里。
王崇古看着窗外愣愣的说道:“元辅,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办呢?”
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怎么办?我哪里知道怎么办!”
“九龙大学堂只有京师大学堂理工学院建好了,其他还没开始建呢,我觉得有点操之过急,但制度嘛,不能等学堂都修好了再制定,要不然怎么招募学子呢?”
“也没人在奏疏里提及过扩大特赐恩科进士的范围,难道是海总宪给陛下建议的?”
王崇古面色如常,依旧看着窗外,他没敢跟张居正说,这一切都是他儿子给陛下提的建议。
“王次辅提议的?”张居正和王崇古这都是老对手了,他看出了王崇古不对劲,两人早就过了喜怒形于色的年纪,表面上看不出什么。
王崇古的表现没什么不对,但张居正感觉到了王崇古的紧张,气氛有点不太对。
“元辅大看我了,我也就是能主持下大工鼎建,我哪有这么大的主意。”王崇古摇头说道,的确不是他的主意,是王谦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进的谗言。
小火车停在了文渊阁前,张居正和王崇古走进了文华殿,沈鲤和王国光看了看放在墙角的立钟,从时间上来看,确定二人没有见到皇帝陛下。
“没见到?”王国光面色十分惊诧的说道。
王崇古叹了口气说道:“没。”
“没见到怎么能回来呢?”沈鲤嘴角抽动了下,呆滞的说道。
“要不你去?”王崇古没好气的说道,帝师张居正都见不到,他沈鲤更见不到了。
自打陛下登基后,陛下完全信任的只有两个人,张居正和戚继光,连张居正都见不到,沈鲤去了也得吃闭门羹。
在外臣忐忑不安的时候,朱翊钧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带着朱常治在玩,就是纯粹的玩,踢蹴鞠。
自从朱常治开阁读书后,才六岁的朱常治,每天的生活都是满满当当,今天皇帝休息,朱常治也终于得了空儿,可以痛痛快快的玩一天了。
朱常治终于跑累了,靠在椅背上,看着蔚蓝的天空,呆呆的问道:“爹爹,邢云路邢博士告诉我,说月亮是个球,金木水火土星也是个球,地球和它们一样,是个很大很大的球,都是围绕着太阳在转的行星。”
“爹爹,你说月亮上有人吗?金木水火土这些星星上有人吗?就像是泰西人一样,住得很远很远。”
朱翊钧笑着问道:“邢博士怎么跟你说的?”
朱常治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空说道:“邢博士告诉我,他也不知道有没有,但他觉得大概是没有人住在上面,有的距离太阳太远了,有的距离太近了,距离太远则太冷,距离太近则太热,人都活不下去。”
“爹爹也不知道上面有没有人,治儿长大了,自己去搞明白吧。”朱翊钧摸了摸朱常治的脑袋说道:“不过咱觉得没有。”
“爹爹,孩儿听讲筵学士说,海总宪总是在抓坏蛋,就是抓贪官,但是这坏蛋好像抓不完一样,年年都有好多好多,为什么会这样啊?”朱常治有些奇怪的问道。
“学士怎么说的?”朱翊钧问道。
“大学士说,不修身,不修德,自然欲壑难填,求盛名,求厚利,自然层出不穷。”朱常治攥着小拳头,用力的说道:“长大了我一定把坏蛋抓干净!”
“海总宪反腐抓贪,也不是为了把贪官抓尽。”朱翊钧略显失神的说道:“贪官哪里抓得尽啊,人都这样啊,手里有点权,都想着变现。”
“抓不完为什么还要抓呢?”朱常治已经六岁了,他已经逐渐明白了自己身份的特殊,明白了江山社稷四个的沉重。
他一个人去学堂,数百人伺候他一个人读书,但即便是国子监、大学堂,一个老师也要教数十个学生了。这种差别,他看得见。
而且他如同高山一样的父亲,几乎整日里见不到人影,不是在朝堂就是在京营。
“反腐抓贪啊,就是提高贪腐的成本,遏制大明上下官僚们的贪腐规模。”朱翊钧看着朱常治完全不懂的神情,想了想说道:“娘亲不让你吃方糖,为此还打了你板子。”
“你是不是还在偷偷吃,但是不敢那么明目张胆,也不敢那么多次了?”
“没有!我没有偷吃。”朱常治立刻站起来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没有吃过,但看着亲爹眼神愈加严厉,才低声说道:“就吃了一点点。”
本来站在旁边笑呵呵的王夭灼立刻就变脸了,一撸袖子,厉声说道:“好呀!朱常治你长本事了,还敢偷吃方糖!看看那牙都被虫蛀几颗了!小小年纪,就知道威逼宫婢给你方糖了!”
朱翊钧赶忙伸出手说道:“娘子娘子,不要生气,犯了错敢于承认,这是勇,我们治儿很勇敢,吃两颗糖,不碍事,不碍事,他这不是还没换牙吗?换了牙就好了。”
“皇帝就惯着他吧!娘惯着他,你也惯着他,到时候惯出一个无法无天的主儿来!”王夭灼气急败坏的说道。
朱翊钧赶紧板着脸,对着朱常治说道:“治儿,以后不要偷吃了,要跟娘说,吃完方糖要及时漱口,每天要按时刷牙,知道吗?”
“知道了。”朱常治连连点头躲在了父亲的身后,对着王夭灼略略略的吐舌头。
“你作怪样,再惹你娘,一会儿你娘连咱也一块收拾了!”朱翊钧把朱常治拉到了身前,笑着说道:“去玩吧。”
朱常治又带着蹴鞠疯跑着玩去了,宫里也有小孩跟朱常治玩,十个勋卫后人、十个小黄门,一共二十个陪练,陪着朱常治长大。
王夭灼坐在了朱翊钧身边,带着些担心的问道:“外廷的事儿,又惹夫君生气了?”
“算是吧,政令受阻,不过做事嘛,哪有那么容易,不必担心。”朱翊钧给了王夭灼一个安心的笑容说道:“没事的,一点点做,总能做完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