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电转之间,陆沉已经平静下来,回道:“臣愚钝,不知陛下指的是哪个方面。”
李端不以为意,悠然道:“那么朕就说得更清楚一些,你认为大齐北伐有几分胜算?”
然而这个问题更加宏大。
正常而言,这不该是你和宰相枢密讨论的事情吗?
再不济,也得是两位边军大都督才有资格进言。
陆沉抬眼看过去,只见皇帝面带笑意地望着自己,白净的面庞上有一双深邃的眼眸,犹如深不可测的寒潭。
他在陈舒等人面前的表现并非伪装,确实是不太紧张,更多的其实是好奇。
前世偶尔看到一些资料,大抵将古代有为的皇帝描绘成人性逐渐泯灭的权力机器,仿佛他们每一句话每个动作都暗藏着深意。
如今当面一见,除了身体瞧着不太健康之外,好像也没有太多的出奇之处。
李端心中略感新奇,在朝堂上见识过太多城府深沉之辈,亦或是权欲熏心的贪婪之人,无论他们私下里怎么看待天子,在御前都会表现的极其谦卑,极少会有人像陆沉这般敢于平视,而且目光中并无太多的惶恐。
很像当年他与秦正刚刚认识的时候,但问题在于那时他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普通皇子,并非今日逐渐掌握大权的天子。
想到这儿,李端带着几分鼓励的语气说道:“大胆直言,朕很想听听边军将士最真实的想法。”
陆沉对这句话半信半疑,但是基于进京前那些长辈的分析和叮嘱,他在沉思之后还是选择坦诚地回答:“禀陛下,从目前的情况来分析,我朝北伐没有任何胜算。”
李端脸上没有半点怒意,他只是细细品味着“从目前的情况来分析”这几个字,然后问道:“当真?”
陆沉谨慎地答道:“陛下,这是臣粗浅的想法,肯定比不上大都督等人的真知灼见。只是陛下相询,臣不能刻意隐瞒。综合边军的实力、敌人的根基以及后方的支持来看,如果贸然发动北伐,纵然我军可以取得一时的胜利,最后也必然会以失败告终。当然,只要萧、厉两位大都督可以主持大局,即便我军最后不得不后撤,也可以保住淮、靖二地安稳无忧。”
李端眼中浮现几分欣慰的神色,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般直接且恳切的回答。
这不禁让他想起前几天听到矾楼内冲突的时候,那种极为快意的心情,于是没有点评陆沉的答复,话锋一转道:“朕听说当日在矾楼之内,李三郎险些与你发生冲突。朕想问你,如果当时李三郎决意和你撕破脸,你是否真的会选择动手?”
陆沉微微扬眉,坦然道:“陛下,臣肯定会揍他。”
李端好奇地问道:“为何?你要知道他的祖父是当朝左相,朕的臂膀之一,满朝公卿有一小半出自他的门下。左相公忠体国世人皆知,你要是打伤了他最疼爱的孙子,就不担心给自己引来弥天大祸?”
对于这个问题,陆沉其实已经仔细地考虑过。
此刻面对皇帝的询问,他十分平静且理直气壮地说道:“李三郎无一官半职,臣是从五品的淮州都督府检事校尉,他若是对臣动手,难道臣就得平白受着?当日臣便对他说过,陆某是来自边疆的粗人,不懂那些规矩和礼数,因此莫要欺人太甚。”
他微微一顿,从容地说道:“臣是陛下的臣子,又非相府的门子。”
李端望着这张年轻俊逸的面庞,忽地轻声笑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