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陈玄礼要问薛白的话差不多也问完了,自去华清宫觐见。
看样子像是对薛白并无怀疑。
“他一个大将军,还会查这些?”杨国忠嘟囔道。
“想必是阴谋之事见得多了吧。”
杨国忠点点头,道:“我们得去审妖贼刘化。”
薛白此时才知刘化竟还未死。
他不想掺和此事,若被有心人利用,还是很麻烦的。另外,陈玄礼很可能也派人在盯着他,看他与这些妖贼有无来往。
但既然杨国忠相邀,他还是答应一起去审一审。
刘化已经被刑讯得不成样子了,包括头皮,全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肉是完整的。
杨国忠进门一看,摇了摇头,道:“北衙技艺还是不够好,若是交给御史台,不至于如此惨状。”
他入御史台以后,显然也与酷吏们学到了很多技艺,此时在肮脏腥臭的刑房里依旧谈笑风生。
薛白没这种心情,到目前为此,这桩大案最后推在任何人头上都有可能,包括他与杨国忠。
“阿白来问?”
“也好。”
刘化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盯着薛白。
而他的另一个眼眶正在流脓血。
“后悔吗?”薛白问道:“你只要忠于圣人,此时也许已是一位名满长安的角。”
“我在戏台上……威风吗?”
刘化嗓子吵哑,应该是因为酷刑使他嘶喊到哑了。
唱功大概也已经毁了大半。
“我是说,我刺杀昏君的那一下,威风吗?哈哈哈,快哉!”
“啪!”
杨国忠直接拿起鞭子,重重赏了刘化一下,叱道:“不许诽谤圣人!”
“你们……身子虽然还没被阄掉,但你们的脑子被阄了……圣人?哈哈哈,封禅华山的千古明君,你们去问问有多少人想要杀他!李氏将灭,刘氏吉主!”
“这疯状,无甚好聊的了。”杨国忠道:“我来吧。”
他也不需要新的刑具,只需要一根粗壮的麻绳以及竹板。
将两片竹板捆在刘化的腹部,以麻绳牵引,左右两边紧紧搅动腹部器官,这不单单只是夹,随着绳子产生扭动,竹板也会来回扭转,加剧痛苦。
“说!谁指使你做的?”
“我说…….”
“记。”
刘化痛苦的呻吟着,喃喃道:“河南尹裴敦复……..”
杨国忠一愣,裴敦复去年倒是回京闹出了一点事,但因为党争,已经死掉了。
朝廷规定,民间‘亩纳二升’贮粮于义仓,明言本为备荒赈灾而设,断不许他人杂用。裴敦复任河南尹,每亩纳粮四升……这便罢了……逃户愈多,他愈加愈多,这也无可奈何,罢了……但,河南久旱不雨,赈灾使要开仓济民时,才发现他私挪义仓。”
刘化声音虽哑,却是越说越清醒。
“我阿爷与乡众们每每贮粮于义仓,已成正税!然为何支移挪用,变造殆尽?!朝廷派下赈灾使,为何改赈济’为‘赈贷’,所谓朝廷先借粮于我等,再等丰年偿还……这,
也就罢了。当为何借一升却要还三升?一个灾年能过,两个灾年如何过?它明明是我们缴得的粮,我们的粮!
杨国忠敏锐地发现他话里的线索,喝道:“你阿爷是谁?!”
“哈哈哈,我阿爷名讳……”
“哈哈哈,我阿爷名讳……刘定高!”刘化仰头大笑道:“开元十三年率众攻洛阳之豪杰者是也!”
“刘定高!”刘化仰头大笑道:“开元十三年率众攻洛阳之薛白心中微微一叹,知刘化此前骗了自己。”
杨国忠叱道:“刘定高早已伏诛,到底是谁指使你?!”
“好,我说。”刘化道:“指使我之人,有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韦坚;还有,当朝右相,李林甫!”
“你还敢胡说?!”
“开元二十五年,李林甫重修义仓法。重修以前,有田者纳粮贮于义仓,重修之后,无田者亦纳粮,义仓粟米大增,恢复往昔盛况……奈何我养父无田,被府吏剥掠至死!这开元粮仓、大唐盛世,有我养父的一份功劳!封禅啊,大可封禅西岳,待我送这昏君下去,我养父为他封禅……”
“用刑!”杨国忠怒喝,“用刑!”
“还有韦坚,开漕运,将南方义仓粟运至长安,良策治国。却还要我们交‘脚费’,
比纳粮还多,一年两度剥索…….啊!
刘化说着,已是剧痛。
他犹在大吼。
“要脚费没有……我的卵子给你们!卵子给你们!逼我反者……李隆基是也……李隆基是也!刘氏吉主!”
薛白听着忽然明白过来,那金刀之谶其实不是迷信,而是一种信心。
若没有这种谶言,如何让当世的一个草民敢直呼天子之名?
反过来,若没有这愈演愈坏的形势,如何有这样的谶言?
今日是刘氏吉主,明日就可能是安氏吉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