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
“你可知老夫是谁?老夫便是枢密副使曾公亮,老夫从未收过你父亲一文钱!”
顿时,崔昊和崔志都愣住了。
苏良高声道:“本官乃是监察御史苏良,曾相公与我奉圣命暗查相州武将经商之事,没想到还查出有人胆敢诬陷朝堂相公,你可知这是何罪?”
“想要活命,便老实交待问题,有一句虚言或隐瞒一事,我们便可将你立即处死!”
苏良之名,甚至比曾公亮之名还要响亮。
噗通!
崔昊和崔志都跪在了地上。
崔昊苦着脸,他靠着“家父乃曾相公书吏”的名头,招摇过许多次,没想到这次撞在石头上了。
他完了,他爹也完了。
……
当日晚,崔昊与崔志便交待了一切。
他们的商贸活动已涉及数州,除了买卖货物,开设当铺、赌场、妓馆外,还涉及买卖人口,且外面还有三十多名低中级武将参与。
此事若再晚两年调查,恐怕这些人都能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商贸网了。
与此同时。
皇城卒们查出,相州的州巡检使、州都监、都副指挥使、都虞候等高级将领,皆有问题。
……
三日后,午后。
一千名负责侦查的兵卒完成任务,将所有的情报整理后,放到了曾公亮与苏良的面前。
二人看后,鼻子差点没有被气歪。
相州副都头以上的武将共计有一千八百六十三人,其中涉及以手中之权牟私利者竟然高达一千五百二十四人。
余下的三百余人,有人是洁身自好,但更多的是没本事、没胆量,或彻底摆烂,等待致仕。
这说明相州的地方军营已经彻底糜烂,这样的军队定然不可能有什么强大的战斗力。
相州如此,其他地方州府的情况定然也不会有太大差别。
曾公亮与苏良商议许久后,定下主意:杀一批,关一批,降一批,揍一批,警告一批。
此次惩罚,必须让全宋的武将都不敢再以权经商谋私利。
当日,曾公亮以枢密院的名义下令:
相州境内,副都头以上的军官将领,务必要在两日后午时前,在相州城南十里外的相州禁军军营集合。
军令对武将而言,就是圣谕,枢密院之令,地方武将莫敢不从。
……
两日后,近午时,相州城南军营。
武将们接到军令,纷纷赶到了军营内。
而此刻。
曾公亮与苏良正坐在一处沙场前面无表情地饮茶。
不远处,数名禁军统领都是一脸迷惘,他们追问半天,仍不知曾公亮下此军令是为了什么。
不过观曾公亮与苏良的表情,外加他们身后的千名手持刀棍与弓弩的亲兵。
他们隐隐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就在这时,苏良看向他们。
“诸位指挥使,马上就午时了,你们不用列队吗?”
众指挥使一愣,没想到他们也要列队,当即向曾公亮拱手,然后纷纷回到了队列中。
眨眼间,午时到了。
“禀曾副使,相州境内,一千八百六十三名副都头以上的军官将领全部到齐,请您检阅!”
曾公亮缓了缓,道:“先站半个时辰吧!”
随即,曾公亮与苏良继续吃茶,不时有说有笑,而一千多名将领们笔直地站在沙场中,一动都不敢动。
半个时辰后。
曾公亮与苏良才缓缓站起身,然后来到众人的面前。
曾公亮站在高台上,环顾下方。
“没想到,没想到啊!相州的将士们各个有勇有谋,是老夫轻视你们了!”
听到这句夸赞,众将领都是一头雾水。
曾公亮继续道:“你们不做商人真是可惜了!”
“有人开酒铺,开到了全州第一,有人卖茶叶卖到了宋辽榷场,有人表面上不爱女色,私下了却拥有五家妓馆,有人看似敦厚老实,不贪不抢,但却早早在家里置办了上千亩良田……”
众将领听着听着,觉察出了不对劲,渐渐明白曾公亮是在怒斥他们私下经商之行径
这时,相州兵马钤辖崔昊被押了过来。
此刻的崔昊,身穿白色囚服,被揍的满身都是血痕。
很多将领都认得他。
“相州兵马钤辖崔昊已交待了他以公权经商谋私之事,你们谁手里不干净,老夫非常清楚,速速站出来!”
“相州兵马钤辖崔昊已经认罪,有以公权经商谋私者,速速站出!”沙场四周的皇城卒们高声喊道,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到。
稍倾,陆续有人站出。
半刻钟后,约有三十多人站出。
曾公亮微微皱眉,看向苏良。
苏良缓缓走上高台。
给官员治罪,乃是台谏官的主责。
“刘虎刘巡检使,相州城南的两家香料铺,三处放贷行都是你的吧,你以为将其交给合伙的商人,就可保万无一失了吗?”
“孙铭孙都监,你倒是个聪明人,竟开设三家寺庙靠贷钱获利,你以为将钱物塞进佛像的肚子里,便无人知晓了吗?”
“洪飞洪虞候,组织士兵纺织、酿酒,且偶尔还在官道上充当盗贼劫道,你赚的钱,有没有一文钱是没有血腥味的?”
“蒋寿蒋副指挥使,你的三个仆从,四位堂弟在江南都有多所住宅与商铺,你要不要站出来解释解释是如何获得的?”
……
苏良一口气说出了三十多名武将的罪行,且大多都是相州的高阶武将。
这些人纷纷瘫坐在地上,面色如蜡。
“有以公权经商谋私者,速速站出,本官可减免罪行,死扛者,皆重惩!”苏良高声道。
随后,皇城卒们重复着苏良的话语。
顿时。
一批又一批武将从沙场内走出,然后跪在了地上。
不多久,便跪下了近六成将领。
苏良环顾四周,道:“本官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主动承认与被揪出来,罪行完全不一样!”
稍倾,又有一批人站出。
苏良再次环顾四周,发现竟然还有五百余人没有站出。
这些人仍心存侥幸。
苏良朝着皇城卒们招了招手,后者立即会意,当即将剩余那些人的身份腰牌全都收了起来。
收完后。
苏良又高声道:“半个月前,五百名皇城卒与五百名侦察兵赴相州调查武将经商之事,得出的结果是:在相州副都头以上的一千八百六十三武将中,以手中之权牟私利者达一千五百二十四人。”
“只有三百多人是干净的,而现在还有二百多人在说谎,待查明后,这二百多人,罪加三等!”
此话一出,一些站出来的将领都暗道幸运,而那没有站出的二百多人则大多都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他们明白自己都做了什么事情,清楚罪加三等后,自己是什么罪过。
很快,这二百多人便被抓出,跪在了沙场一侧。
这时,苏良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书。
“诸位,曾副使与本官前来相州,目的便是清查武将经商之事,依照朝廷法令,一律严惩。经查,经取证,本官将调查结果率先公布。”
“相州副都头以上,以手中之权谋私利者,共计一千五百二十四人,依罪,需处以斩刑者,共计七十二人,分别是……”
“去官夺职,判处流刑者,共计三百二十六人,分别是……”
“去官夺职,杖五十者,共计五百六十二人,分别是……”
“降官一级到三级者,共计二十八人,分别是……”
……
“所有刑罚,将在五日后统一执行,刚才罪加三等的将领,罪名另算。此番刑罚,不容申诉,不容辩解,亦不会做任何修改!”
听到此话,下面的将领们都慌了。
他们想过会受到惩处,但没想到会受到如此严重的惩处。
“我……我不服!天下经商的武将多了,为何专惩处我相州之武将,武将经商乃是我朝祖宗故事,我无罪,我无罪!”
“我……也无罪,我……我要上书官家,我要大理寺来判刑,你一个小小的御史无权定我的罪!”
“依照《宋刑统》,我不应有此重罪,我不服,我要面见官家,我要看到官家判处我死罪的诏书!”
……
沙场变得躁乱起来,甚至有人想要逃出去。
这时,曾公亮高喊道:“有企图逃窜者,直接射杀!”
嗖!嗖!嗖!
其话音刚落,便有三道弩箭射穿了三名将领的胸膛,后者应声而倒。
很快就没有了气息。
“官家特许本官便宜行事,本官遵军令定刑,不违任何法令,再有反抗者,死!”曾公亮冷声道。
顿时,军营变得安静下来。
无人敢再说话。
若是文人,或许敢闹一闹。
但他们是军人,军营之内,违军令者,重则死罪,可当场执行。
曾公亮有这个权力。
见众人安静下来,苏良再次缓缓开了口。
“你们觉得刑重了吗?觉得自己不该惩吗?谁敢站出来告诉我,他是无罪的,是清白的!”
下方武将,无人敢抬头。
苏良接着道:“你们是大宋的将士,是我大宋北境的一堵墙,朝廷养你们是做什么的,是用来护国保民,抵抗契丹人、党项人的,而你们做了些什么?”
“贩卖人口,逼良为娼,该不该死?开设赌场,高息放贷,该不该死?以权谋利,偷税漏税,该不该死?”
“你们是护民保国的兵,却做的是盗贼的勾当,该不该被重惩?若我大宋的将士们都如你们这般,大宋能变好吗?百姓都不受欺负吗?”
“有人觉得自己无罪,是笃定法不责众,别的武将能经商谋私,他也能经商谋私,笃定军队经商是太宗皇帝同意的,所以才肆无忌惮,胆大妄为。但可曾想过,太宗皇帝的目的是什么,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逼良为娼时,你们想过自己的妻女吗?将大把大把的脏钱塞进腰包时,你们想过因你们而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吗?纵情声色时,你们想过入军之时的誓言吗?”
“你们是大宋的蛀虫,你们烂透了,比盗贼,比扰乱边境的党项人更加可恶!”
“当下的全宋变法,朝廷一直在努力地提高武将的地位,向军中输送更多的将才,让武将们拥有更高的身份,目的是什么,是一旦有战,武将能打能冲,能护卫我大宋的江山社稷!”
“但是你们呢?”
“你们这些蛀虫,自言好男儿不当兵,你们自己都看不上自己,自轻自贱,自暴自弃。如今,燕云未收,西夏、辽国虎视眈眈,你们不思勤练体魄,却变成了连累朝廷、坑害百姓的废物,你们说,自己有没有罪?该不该重惩?”
……
苏良这番话,不仅仅是面向这些人,而是针对天下所有的武将。
当下,朝廷已将提高武将地位的承诺提出来了,但目前多数武将的行为与意识却配不上朝廷的承诺。
……
“有没有人觉得自己受委屈了,可与本官辩一辩,若本官冤枉了你,本官向你道歉!”苏良提高嗓门,连说三遍。
下方鸦雀无声,被惩之武将,没有一个不心虚的。
……
五日后。
近百名将被处以斩刑的武将被拉到了相州城城南,全民观刑。
相州百姓们纷纷叫好。
与此同时,其他地方武将与相州犯罪之武将有勾连者,也都被记录在案,他们也会被重惩。
……
三日后。
此事在地方各州蔓延传开的同时,也传到了汴京城。
赵祯当即命中书拟旨,令各地路州府主官严查“武将经商”之事,朝廷将给予一个月宽限期,一个月后,若仍有武将与商贸有勾连,皆会被重惩。
一个月,足以让武将们将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了。
与此同时。
命监察御史苏良游走巡查地方,若遇有继续经商为恶的武将,可先斩后奏。
素有砍头御史之称的苏良,完全就是武将们的噩梦。
他们可能不惧宰执,但怕苏良却怕得要命,这位可是真敢不顾一切地疯狂砍头的。
一时间,各个地方的武将都纷纷弃财自保,商人们纷纷拍手称快。
去除了此恶疾的大宋商贸,变得更加公平、公正,在朝廷新法的托举下,民间百姓也变得越来越富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