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丸立香在自己房间里和英灵夜谈的每一次那样,心平气和地说:“不论怎么想,这些牺牲都是不应该被算在你头上的。”
“但这件事最开始时,确实是因为我的决策失误而起。如果我没让喀耳刻——”
“——那你去怪宇宙大爆炸好了。”奥德修斯堪称无赖地说,“一切的‘因’不开始的话,自然就不会有坏的‘果’。”
“……”藤丸立香在被子团里不甘不愿地蠕动了起来,语气焦躁,“不是那种问题!”
“你正在一步步地把你所面临问题变成我说的那种问题。”奥德修斯评价,“作为指挥官,你的精神健康是毫无疑问地会影响到全局的。善于共情毫无疑问是一种优秀的品质,但很多时候,要是你想要达到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目标,你就必须得让自己的心硬起来。”
被子团的蠕动停止了。过了几秒钟后,一颗橘色的脑袋从白色的织物当中重新探出头来:“这算是你的经验之谈?”
“算是吧。”奥德修斯回答说,“为了能回到家乡,再见到珀涅罗珀,我确实也干过挺多烂事的。想要事事遂意、双手干干净净地走完‘奥德赛’全程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要是真的有谁完成了这样平顺的旅程,那自然也称不上是‘传奇之旅’了。这个道理你应该也有过切身体会才对。”
在这句话之后,藤丸立香的被子团略微缩小了。
“……正是因为我也学会了‘干烂事’。”她的声音很轻,“我才希望,‘这种烂事最好还是不要再次发生了’。我知道我不可能救下所有人,也知道我做不到让过程和结局都同样完美。我也试过说服我自己,但我又想……我真的应该承认这些事吗?真的不能做得更好了吗?真的……竭尽全力就已经够了吗?”
“已经够了。”奥德修斯说,“你确实背负过‘全人类的未来’这种常人不能想象的重担,但那只是因为当时有资格代表泛人类史的人类只剩下你一个,在这里可不是这样。在人类史的第四十二个千年里,‘人类’这个种族的概念已经扩展到了你我都难以想象的地步,且不说如此庞大的种群数量当中没法挑出第二个有能力也有责任的人是多么不可理喻的事,就单说要把这个‘全人类’的概念全都压在同一个人的身上……黄金王座上的那位也已经向你展示了他的结局。”
奥德修斯顿了一下,又补充:“更何况,如今我们所在的这个宇宙和我们本来就没有关系。关起门来说,无关的人不论怎么死、死多少,最后都不过是报告上的几行字而已。你大可不必在意。”
“那么想的话……”
“其实正常的军队将领大多都是这个想法。你知道‘慈不掌兵’具体是什么意思,对吧?”
“……当然知道。我没少因为这个被骂过。”
“你明白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奥德修斯叹了一口气,“但你也要知道,‘理论上明白’和‘能够活用在实践上’之间的距离,有时候会隔得非常之远。”
“……”
“伊阿宋有跟你讲过不少次了吧?对船长或者说指挥官来讲,最重要的是活下来,剩下的一切都是可以舍弃的。”奥德修斯陈述,“因为其他的部分,包括船员、士兵、英灵等等用来‘服从命令’的人,甚至于船本身都是可以被替代的,只有你不行。能够以你的方式达成你的目标的人有且只有你,所以你必须要活下去,持续地向着目标前进。如果被篡夺后喀耳刻的所作所为会令你感到痛苦、干扰你的判断,那么就应该在你的视线之外将之除去。如果是我处在你的位置上,我就会做出‘派遣可信的下属前往征讨’这样的决定——当然,如果你对我自居为你‘可信的下属’这一点也没什么异议,那就更好了。”
“我有异议。”藤丸立香被闷住的声音从被子底下的半截面孔里冒出来,“主要是在‘下属’那部分。我还以为我们早就已经算得上朋友了——何况,‘伊萨卡的奥德修斯’是这么乖乖屈居人下的性格吗?”
“啊。”奥德修斯因为这句话当中蕴含的温度而微笑了起来,但他还是开口对其泼了一盆冷水:
“这就是那个我一开始想要跟你谈论的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