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旁边,即便是此刻仍旧一身甲胄的樊庆安坐。
这位战将在短短两天时间里就从重度力竭之中苏醒过来。
不过樊庆不知宇文化见他半死时大惊失色的模样。
那时候的宇文化几乎是怒喝咆哮出来,然后冲出去,以一种不该出现的熟络方式,找到了石达林,又找到雷老蒙,单手夹住这两个家伙狂奔回来。
樊庆昏厥了十几个时辰,宇文化就在门口寸步不离。
苏醒之后,则是亲自赶来,大肆嘲笑。
樊庆道:“未曾想到,你我再见,不是彼此为敌。”
宇文化道:“倒是确实如此。”
他仰脖饮酒,两人都沉静了好一会儿。
宇文化忽然道:“我五重天巅峰了。”
樊庆道:“我也是。”
宇文化道:“我与狼王交锋!”
樊庆道:“我也是。”
宇文化道:“我统率六千!”
于是,眼力极好的神射将军王瞬琛在高处盘膝,看着天空,独自饮酒,享受着这战阵乱世之中,难得的安详,低下头来,他看到樊庆那不动如山,肃穆巍峨的脸上,露出笑容。
“我七千了。”
宇文化额头青筋贲起,大怒:
“樊庆!”
手中杯盏一扔,两人相见后的第二天,彼此互殴。
拳拳到肉。
最后力竭瘫在地上,大笑,痛快,举杯饮酒。
本倒也是男儿豪情。
只可惜,最后这两人互殴动静,引来了麒麟军围观。
最后被狞笑着的石达林拖走。
安西城大胜,此番宴饮,却是难得舒畅,李观一和破军,文鹤等人闲谈,破军只是可惜一声,道:“只是可惜。”
“不会再有神将会轻视您了。”
“伪装成弱者,诈败,诱敌深入这样的战略,彻底失效,若是以前,因为主公你年轻,你失败符合那些老将的希望,他们会下意识追击你。”
“现在主公你若是率军前去大战,说自己失败。”
“这个鱼钩就会太直了,傻子都不会相信你会轻易失败。”
“遗憾,遗憾啊……”
破军口中,满是遗憾。
破军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
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快摇动。
他几乎恨不得跑到秦玉龙,跑到鲁有先那边说一声,道:“这便是吾之主公,年少英雄,当世顶尖,你们有这样的主公吗?你们没有吧?”
是被温和含笑的文鹤先生拿着一根麻绳捆了。
才导致了没能去宴席上。
至于雷老蒙以为的,顾及应国太子等人的脸面?
笑话!
顾虑其他人的自尊心?
那是什么东西?
简直就像是在说文鹤懂得同情和后悔一样!
破军慨叹,也是大醉,只是他端着酒盏,拉着李观一说了许多许多话,在李观一亲自前去西域的时候,破军独自支撑起来明面上的各路战线,背负着的是整个大局。
即便是他也积累了许多的压力。
李观一认真听破军说完,破军最后迷迷糊糊道:
“可惜,可惜——”
“这就是单纯战将的极致了啊,主公。”
“之后的战争,就不是单纯靠着计谋,靠着勇武就可以胜利了。”他拉着李观一,醉醺醺道:“狼王豪雄,麾下大军,但是却不能持久,一败涂地,即没有了回归之力。”
“可是,应国,陈国,皆是纵横万里,主公。”
“之后的战争。”
“是国战了。”
“所以,一定要抓住这一次大势,一定要抓住……”
破军迷迷糊糊的醉过去,李观一鼻子嗅了嗅。
“……麻沸散?”
他转过头,冬日天寒,文鹤先生双手插袖,笑容温暖。
文鹤,一个天策府和所有谋士的关系,都同时处于不好和好之间。
却又莫名地可以克制住所有天才的怪物。
所有人都在平时觉得文鹤是最危险的。
可若遇到极致危险,又全部会第一时间想到的一个人。
李观一道:“先生又给破军先生下药了……”
文鹤道:“只是安神之药罢了,这一次不是麻沸散。”
“主公你闻到的,只是因为这个酒壶里常常放麻沸散,稍微腌入味道了。”
经常放,麻沸散,腌渍入味……
这些东西是怎么能放在一起的?
但是李观一觉得,如果文鹤先生说这样话的时候,不是一个眼眶黑,一个眼眶紫的话,会更有逼格。
破军被带去休息。
晏代清离去的时候,曾说,此刻大胜,西域众部也在麾下,那些可汗们提议,希望主公称王,称霸,他顿了顿,道:“但是,还是那一句话。”
晏代清看着李观一,道:“虽然此刻大势已起,但是我们几个都觉得,还不到所谓称王之时。”
李观一点头:“我懂得的。”
晏代清点了点头,离开了。
方才宴饮,故友重逢,实在是痛快喧嚣,反倒是衬托着现在,宴席散开,众人皆醉,莫名得有些寂寞,李观一转身踱步,是日天寒,月明星稀,却微一怔。
银白色月光之才,银发少女安静坐在这廊道拐角,捧着一卷书,安静等待着。
李观一低头,看着月色下的少女。
“您来了。”
瑶光把书卷合上,嗓音安宁,不起涟漪,道:
“我在等您。”
李观一只是点了点头,银发少女起身,拍了拍衣摆,然后左手环绕在身前,抱着那一卷书,右手伸出,拉着李观一的麒麟战袍的袖袍。
月色之下,整个乱世都沉睡,英雄们奋起之后,此刻是难得的安宁,李观一心中宁静,没有什么涟漪变化。
银发少女目光垂落,注视着李观一的手。
她没有什么表情。
手掌从上面往下,一点一点挪移。
尝试握住那一只手。
像是去抓一只萤火虫。
近了,近了——
脚步声传来。
银发少女面无表情,把手回到原地。
李观一站住了脚步,前面有一位身穿白袍,气度安宁俊朗的青年,也是今日难得没有饮酒之人,李观一道:“文冕兄弟……”
银发少女目光阿宁澄澈,后退一步,注视着陈文冕。
陈文冕缄默。
今日之大胜,庆祝的却是他父亲的大败。
他勉勉强强整理了心绪,看着李观一,还有那边的银发少女,拱手,轻声道:“陈文冕,见过大哥……”
声音顿了顿。
“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