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去做。至少,在组会上,大家都努力地实践着这样的要求,跨越了以往的惯性,推翻了社交场合应有的分寸和礼貌,坦率地指出了彼此的不足——这样做,感觉很怪异,很生涩,但又并非完全陌生。
连翘想到了几年前跟着六姐开会的感觉,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时,会议上没有人情世故,只有就事论事,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自然地失却了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那时候,他们的人还很少,连翘那时的地位也还不算很高。
“今天的组会,我认为是很成功的。”
总结也还是连翘在做,她决定请大家吃一顿饭,庆祝这个意义重大的会议成功召开,当然,功课也一定是要分派的,连翘说,“大家一周内把会议上对新政策的学习心得交到我这里就可以了——走,我请大家去炸鸡店吃一顿!庆祝新型生活会的成功召开!”
黄谨似乎也在咂摸着新组会的回味,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于梅香是真正的局外人,最没有负担,便立刻欢笑了起来,活跃场面。佘四明很果断地说,“我不去,我要回去看书了,今天的习题我只做了一半,晚饭给我随便带点来就好了。”
这个最该惶恐担忧的人立刻干净利落地走掉了,看起来,今天的会议在佘四明心里没留下一点痕迹。连翘也不由得笑了笑,对常平康说,“常组长,走,今天你不吃我一百文,你过得去,我都过不去。”
常平康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似乎已经逐渐地适应了这种全新的风格,这会儿不再那样局促了,恰恰相反,他在小心翼翼中也透出了一丝试探性的活泼来。
“部长客气了,一百文吃不了,两个炸鸡腿是要的,若是能再来一杯米浆,那就完全没有记恨啦。”
他们两人相视一笑,都知道彼此间的确已经不存芥蒂,这对于两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常平康已经进入了六姐的视线之中,而连翘其实也很欣赏常平康的勇气。
“彻底融入我们买活军的感觉如何?”她和常平康并肩走着,也不无好奇。
“很……新奇。”常平康斟酌着说,有些怯生生地笑了,“尤其是今天的生活会,简直如梦似幻……”
他面上的表情,很生动地表现了自己的感想,但是,很快这梦幻向往,又被现实的智慧和顾虑给扑灭了,常平康和连翘并肩走了几步,用犹豫的语气,商量般地说,“但是,我也在想,这样的会,或许也不是每个小组都能开得出来的吧?如连部长这样心胸的大人物,又有几个呢?”
“将这样的会推行天下,究竟能收到多少效果呢?”
常平康似乎是喃喃地说,“会不会,有一天它也会流于形式,不再收到什么效果呢?”
他确实是个聪明的人,而且颇有几分矛盾,在倔强中又难免有些忧郁,连翘觉得常太监是很有趣的,他对于很多事,不是不懂得,是太懂得了——太懂得了,却又不愿完全地投身进去,总还有点别的想法,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信。
对于常平康这样的人,现在正是他们的好时候,连翘也笑了起来,完全放下了职位和功绩带来的自满之后,她在这样的人面前,其实很难找到什么优越感,直到这一刻,她才又一次找到了精神上的俯视感。
“其实你的这个问题,六姐早就说过了。”她快活地搬弄着六姐的圣训,至少在此刻,这还是连翘的优势,她确实是追随六姐已久的老人了。“这天下所有的好东西,如果细究下来,都有一个共同的疑问,那就是这好东西,到底能影响多少人呢?”
“生活会也好,放足手术也罢,这些东西都是好的,但是无法完全贯彻,总有人在影响之外——这就能说它没有用了吗?”
连翘迎着晚风,露出了快活而松弛的笑容,这一刻,她心头坦坦荡荡,无忧无虑,“事在人为,常组长,我们的工作,就是确保这些好东西能够影响到世上的每一个人,能够影响得久一些,再久一些——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管他结果如何呢?”
常平康张大嘴,有一瞬间他显得极为诧异,或许是因为这答案中的悲观与现实,和他预期的不符,一尊神明对于现实的看法——竟如此现实!
但像他这样的人,却又最容易被现实取悦,常平康很快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拱手表达谢意,“连部长说得对,是常某格局小了,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有些事,不应以其或不可为而不为。”
这下,他是真想通了,并且因为和连翘的这番对话,似乎感到和连翘亲近了起来,又主动开玩笑说,“说实话,宫中待久了,心眼的确窄小,写出这一封信之后,心中惴惴,常做噩梦,梦中,自己被送去矿山苦役——还以为这就是常某的结局了呢。”
“哪里!常组长这封信写得非常好,我当真是欠你一个情。”
连翘没有说假话,她确实打从心底里感谢常平康,常平康的这封信,或许是出自他的困惑与不服气,但却的确把她从一条岔路上给拉拔了回来。她决定要安排时间,去体会一下真正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他们的日子,他们的苦恼和欲望,不要再犯佘姆妈这样的错误。
“说到矿山。”她告诉常平康,“我们倒是想到一块去了,刚才我还在想着,我要去矿山看看呢。”
“去矿山?您去矿山看什么?”
“自然是去敲一敲心中的警钟。”连翘不但自己想去看,而且,她认为大吏目们都应该经常去看一看。
“去看一看那些被六姐放弃了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