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住他的胳膊,她环顾四周,问道:“你看到了吗,外面的水冲了进来,把你的井破开了一个大口子,你是要垒起砖石,继续带着大家在里面坐井观天呢,还是跟我一起走出去?”
他们分明都站在旷野中,却好像真的能听到周围的水声。那是滔天的巨浪,在狂风的裹挟中撞击着井壁。山峰一样的巨浪,发出痛苦的嘶吼,接着又重重落下,摔成尘雾和碎末,可在下一刻,它又卷土重来。谁都不能叫它停歇。他不想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因为眼前这个人,他们已从桃花源中被拖了出来,卷入浩浩汤汤的洪流中。
朱厚照抓起她的手,狠狠咬下去。月池吃痛:“……你是在无能狂怒吗?”
他嘴唇殷红如血:“蜜蜂遵循天性,可人却只会逐利。不仅是下位者,上位者也一样。朕只会比其他人,更权衡利弊。”
月池缓缓笑开:“当然。要打破这样的壁垒,的确很难,可并非毫无办法。一是传奉官,不管宪宗爷行此举的目的是什么,可的确抬高了匠人的地位。”
朱厚照冷笑:“结果,很快就被文臣反扑,撵得一个渣都不剩。”
月池道:“因此,完全越开科举和儒学是不可能的,他们会不惜一切弄死我们俩。”
朱厚照道:“所以,你就想到了第二个办法,学政改革、科举改制?”
月池叹道:“可惜,操之过急,损兵折将。由外变内,阻力太深,由内而发,反而事半功倍。”
他终于明了了她那句开经筵的意思:“……心学。”
月池道:“天翻地覆,要师出有名;如臂使指,要更多人才;招贤纳士,就要拿出诚意。”
他忽而一笑:“朕的诚意厚薄,视你的诚意而定。”
月池不解:“你还想怎么样?”
朱厚照道:“你知道的,心学存在漏洞。人人皆可成圣,那谁才是至圣?”
月池心头一震,她道:“左右不过是那些套话。你听一听,做做表面功夫也就罢了,谁还敢硬逼你不成。”
朱厚照断然拒绝:“不,如若到了那时,还要做表面功夫,和今天又有何差别?”
月池一哽:“可王先生他在短期内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而你总不能不让白银流进来。”
朱厚照失笑:“他当然解决不了。他是大文人真学者,一切依心而为。孔子能做上圣人的第一把交椅,朱熹经典被万人传颂,也都不是靠他们自个儿。”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心学荒途,理学独秀,这都是靠谁?
月池听见自己的心剧烈跳动,仿佛下一刻就要跃出来,她只听他道:“只有为政者才做得出这种事,抬出新偶像,替代旧偶像。而这世上只能有一尊偶像,不是新的夭折,就是旧的被打碎。而随之而来的倾轧,比大狱还要凶残百倍。”
月池垂眸,事到如今,蓬勃发展的心学和长期占据统治地位的理学,世俗儒学与精英儒学之间,必有一场血战。她也正是在与理学名臣刘健谈过后,惊觉到了该她出手的时候了。她不能看着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打得头破血流,又陷入新一轮内耗。
他偏头笑道:“你能叫心学明白,它该靠谁坐上第一把交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