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折断,尸首分离,身躯直接掉到了楼底,福利院里许多人都亲眼目睹,但这件事发生得最近,大家都有记忆,即便别人有心,也还没编好耸人听闻的版本,将它勉强拼凑在其中,只是故作神秘罢了。
当踏上廊梯行至一半,我顿觉头顶透亮起来,放眼去看,圆月从云蔓中透了出来,破絮般的月光打毁败石墙各道豁孔射入,照得走阶满目青光。瞧见这幕我方才醒悟,自己是被浑小子陷害了,乱窜的鸽子那还能抓得回来?它们早已趁隙飞走了。
就这般想着,对面标本剥皮室的外窗上,无端透起火光,走得近了再去细辨,这分明是支火把,似有人擎着它正在大屋内夜巡。谁大半夜地会走在里头?而且跳动的火光越看越不对劲,它从这扇窗移到另一扇窗,穿透标本室又跑进了男厕所,接着从储物间冒出来。天下之大,有谁能够穿墙而行?很显然,此刻挥舞火把的必然不是人,那么它只可能是那个。
传闻中的血腥修女,相传是擎着火把将自己点了天灯。我不由惊得魂飞魄散,想立即转身下去,可双腿像生了根无法移动半寸。接着,这支火把在储物间窗前一晃而过,十数秒后,又打侧窗上浮现出来!我这才意识到,坏了,那并不是有人在房舍间穿墙入室,而是因月光照亮了窗棂,造成玻璃的反光。
换言之,那个举火把的东西,此刻正行走在我头顶的三楼廊道内!很快,那种吱嘎乱叫的破童车怪音响起,并一路开始朝着这里逼近。我顾不得其他,照准自己虎口狠狠咬去,疼痛让人迅速从麻痹中清醒回来,我立即窜下,甩开步子噼噼啪啪朝着楼廊另一头的楼梯冲去,打算由那里去底楼,冲着空旷的操场大声疾呼。此刻已不用再计较会否被老妖查觉,这东西早在一小时甚至更早之前,就已盯上了我。
短短八十来米的楼廊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沿途我将窗台前许多名贵盆栽一一推落楼底,希望借助响声引起宿舍楼内的管理人主意。就这样滚爬地来到另一架阶梯。往下才跨出五步,我只感心脏骤停,慌忙退到扶手前,屏住呼吸。这是因为,在底楼拐角处,亮着火光,正被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举着,不断发出破童车的怪吼,步步爬楼上来!
这两头两脑的,前方是上来的火把,后面是下来的火把,各种匪夷所思填满心头,气息已被恐惧冲散得极度弥乱。眨眼间这东西已来到楼梯折角,我再不跑就将与它相撞。
事到如今,我肯定是绕不出去了,那么剩下唯一的退路,便是逃回最早待着的教室。至少最初,那种怪音只在楼廊传响,黑漆漆的影子始终没有推门闯入。此刻我的头脑好似出现了一幅破楼走向的图解,长期捱整令我在两楼所有地方都扫过地。如此算来,教室尾端有道小门,在它背后是条狭窄的木制走道,那里还有条通往下面的火警消防楼梯。
前方闪烁的火光已历历在目,我推开屋门退回到课堂内,立即打橱柜翻出一大捆喷水用的橡胶皮管,往地上乱盘,随后回到讲台前蹲下,透过板材的木眼往外打量。
不住闪烁跳跃的火把,以及它燃烧腾起的焦油黑烟,慢慢开始出现在教室最后一格窗前。覆盖其上的磨砂玻璃逐渐透露出那东西扭曲的外形,活似个枯槁的树干,显得枝枝杈杈并体型极大,至少在当时年幼的我看来就是如此。尽管行动迟缓,但火光越过一扇窗接着是另一扇窗,最终来到了破门前站着不动了,与此同时,破童车杂音霎那间停止了怪叫。
我知道它接下来即将会做出无法料想的惊人之举,已本能开始贴墙向后门爬去,当抬手扭开把手,只感觉教室破门被一股力量强行推开,那东西已闯进屋来。伴随着一阵稀里哗啦,它显然踩中地上的皮管堆,于是,各种怪叫都发了出来。有破童车的吱吱嘎嘎,有枝桠被折断的脆音,以及厚重棉袍摔在水泥地上的扑腾声。我根本不敢回头去看,便连滚带爬逃往北面楼廊,翻过林立的破旧课桌,终于瞧见了角落里的火警梯道。
我不知它将通向哪里,只因从没人会来这头乱逛,自然我也从未走过。但火警梯是个朝下的走势,理应会通向底楼。我只剩下单一选项,便慌不择路地窜入,才跳到楼道折转处,就被面前的一幕奇景给弄迷糊了。在满是积灰的木地板上,被人摆着三只瓷碗,它们是满的,里头灌的不知是酒还是水,正在月光下荡漾着,既像某种仪式又像是随便摆放。当看见它们,我产生犹豫,不知还该不该下去。探头张望,底下显得更暗,丝毫找不出有门的存在,完全就是被封堵的墙角。就在这时候,面前瓷碗的水跳了一下,接着其余两只也开始跳动,耳旁又开始响起一轮轮的破童车声。
我揉了揉眼,梯道墙垛下似乎背贴着个东西,但究竟是不是有,我难以看清。于是,双手在周身上下乱翻,我摸到一盒黄磷火柴,就着破墙擦亮甩将下去,在火焰熄灭前最后一丝光亮中,映出了一双枯槁的青色脚丫。
在那之后发生过什么,我丧失了全部记忆,总之当被人找到时,我半个身子悬在二楼的窗台外,宿舍楼的管理员闻听花盆如雨点般不断砸落,便叫了几个老师一起下床查看究竟,在手电光中照到了二楼的我。也因这段惊心之旅,从此我便开始学习怎么撬锁,不论什么怪锁我都必须得吃透搞懂,逐渐创下了一分钟内连开七把锁头的最高纪录。
正因为被人陷害,我对福利院以及任何人都不再信任,开始仇恨自己被管束的人生,脑子里就一个念想,想方设法地逃跑,不论身处什么环境之下,总之他们在我眼中全是恶意的,并充满攻击性。在连续被转院,被寄养期间,我逃过许多次,最终混迹社会,直到今天。
在那个月色惨白的夜晚,究竟是什么在追踪我,最后所看见的那双青色大脚又是什么?至今也没有答案。由霍利斯曼开始讲述起象牙黄老宅的雨夜怪谈,便像一种诅咒,打开了我童年最不愿记起的黑暗深渊,从而造成我而今极度恐惧,其原因就来自残鸦。
“任何事,在发生前都会有预兆,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对你的童年感到哀伤。除了三只瓷碗这事我想不明白,反正这家福利院肯定有问题。”范胖长叹一声,将Weed掐灭,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是晚间十点半。便招呼众人回去,打算到客房躺个几小时,然后在午夜三点继续去闯0514仓库。
我抱着幼儿,与Krys并肩走在公园的白桦树下,看着前面窃窃私语的胖子和小玛,问她起先在店里,所说的自己想法在指什么,是否在听完这种恐怖故事后,仍有胆去干这件事。
她却回答,论说自己丝毫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还是按以往方式去过那种毫无保障的生活又是万万无法接受的。只因她太喜爱这间酒店,哪怕绞尽脑汁也要留下来,而同时对范胖的远大理想,也相当认同,觉得那会是冲破黑夜的烛光,将重新点燃对希望的渴求。
“这胖子究竟对你灌输了什么?”我朝他的背影指了指,问:“比起你我更熟悉他,且先不论希望还是烛光,先告诉我那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理想,我看看是否现实。”
“他是这么对我说的。”Krys接过烟,抽了几口,道:“他一直在动仓库脑筋,其实是为了开个更大的盘,将电台的主业务搬来酒店,然后只在月谷电台留条热线。”
通过吕库古阴宅的生死历险,范胖平凡人生被彻底颠覆,他忽然觉得人活短短几十年,不搞出点名堂实在对不起自己,已不再满足于只当播客,打算利用手中渠道搞个个人公司。小玛的出现是他始料未及的,范胖没想到午夜档会在北卡也有受众群,既如此,不如将以往所学淋漓发挥,先破上几宗带有神秘色彩的事件,让提供矿源的粉丝们也参加进来,从而扩大影响力。待到事成,再主动接触电视媒体,进各种现场实录当嘉宾,慢慢变得名利双收!
这个大胆的建议固然极具诱惑力,但Krys却未曾想过,不论范胖还是眼镜,他俩都不知林锐的真实身份是名逃犯,我们彼此间虽谈了许多,但至始至终也没暴露过身份。
一旦远大理想开始实施,必将陷他于危难之中。想到此我出了一脑门子冷汗,便掐了烟,快步追将上去,是时候找他好好谈一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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