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觉得,自己心中竟还有些酸涩的情绪,这种情绪仿佛心里一点滚烫的铁渣,念头只是稍稍一碰着,立即就连忙避开——不该有这东西的!他一咬牙,叫自己不去想了:“好!我们去把吴蒙拦下来!好歹能活一个!”
娄何摇摇头:“不要来硬的。好好想个法子。你们跟吴蒙动起手,能撑几下?拖得越久越好。”
他说了这话,稍稍一愣,立即跃上树梢,又跳了下来:“吴蒙在山路上了即刻就到,曾,你……去向他认个错说你自己明白了他的一片苦心——”
曾剑秋冷笑一声:“你当他会信吗?”
娄何皱了皱眉,又要开口,却听见潘牧云说:“老曾你还记不记得灵山里赵奇跟你说的话?”
“什么话?”
“说要是李无相在……就是,叫爹!”
“我呸!你绝了这个念头!”
……
再向上走过两条斜路,就要到棺山的山顶。在山底下时,吴蒙飞身纵跃,一掠就是两三丈地。
可等快要到山顶时,既没有听到激斗的气劲爆鸣、也没有听到人声喧闹,吴蒙就知道那个逆子要么因为重伤未至,要么就是已经潜伏在山顶林中,等待时机。
那两者都不要紧。顶上那个叫李无相的该是被擒下了,抓着他,就好办。棺城的绝地天通禁制仍在,他们出不去。那两个畜牲一样的东西,只要瞧见那个同门被酷刑折磨,就必然不会走,会想法儿来救!
剑宗不是好血性么!?那就把这热血多放一点出来!
他就稍稍放缓了脚步,等再慢走一会儿,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刚才上山时略有些痛痒,如今这感觉没了,就抬手将绷带扯了下来,又一摸,面目已恢复如初。
他把这绷带随手一丢,再往旁边一拐——
看见石道靠着山崖的那侧,坐着一个在血泊里的人。
吴蒙愣了一瞬间——是吴剑秋在靠坐着。他的头歪在一旁,眼睛还是睁着的。胸前那巨大的创口处生出了一片薄薄的肉膜,若有若无地起伏着,里面的血肉脏器隐约可见。
看见了自己,吴剑秋的眼珠动了动,干裂惨白的嘴唇也张了张。
吴蒙立即冷笑一声:“逆——”
“……爹。”
后一个字一下子哽在口中,吴蒙竖起眉:“你叫我什么!?”
吴剑秋慢慢转过脸看他,胸口起伏,嘴唇翕动,好半天说不出话。吴蒙又往山顶看了一眼,见还是没什么动静,就直盯着他,等他开口。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跟娄何走吗?”吴剑秋说了这话,又慢慢吸入一口气,胸腔里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那我之前问你的,你想起来了吗?我问你,谁姓曾?”
吴蒙神色收敛,闭口不言。
“我的乳母姓曾,你还记得吗?”
“她走了之前,我都只当她是乳母。是娄何告诉我,其实没有前面那个字……我又去找,才知道,她也上了棺山。”
“你能想明白了没有……我为什么……跟着娄何走了?”
吴蒙看着他,缓缓吸入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去:“哦,是因为这个。”
“哈哈,真是……好一个……”他忍不住笑一下,又摇摇头,“我之前想的没错,真是……畜牲一般。逆子,你知道人与畜牲,不同之处在哪里吗?”
“畜牲只知道凭着本能行事,而人,懂得礼仪教化,能用教化克制本性。不是你的东西,因为礼仪教化,不要取。心中生出淫欲,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要按捺下去。血缘亲情,血缘亲情?呵呵,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并不将这种畜牲一般的本能凌驾于礼仪教化之上!”
“棺城、真形教的规矩,你从小就懂。老弱病残,都该上棺山藏神养气,这是人伦天道!因为她生了你,就不行吗?你生出这种腌臜龌龊的念头,还不知羞耻!?”
吴剑秋仰面看着他,靠着崖壁晃了晃头,低低地说:“是啊……我离开棺城太久,都差一点忘了,棺城是这样子。赵奇,呵呵,放狗屁,叫什么叫……”
吴蒙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好歹,你知道叫了一声爹,我就当你稍有些悔悟吧。因为这一句,你做的那些错事,我就都不再计较了,也不送你上棺山了。”
他抬起一只手,往后退开几步,将指尖遥指吴剑秋的胸口:“但你叛教在先,如果能浪子回头,我能向原谅娄何一样原谅你。可你又祸乱棺城,残害同门,这就已经是我不能饶恕的死罪了。你死之后,我给你超度亡魂,叫你去往幽冥再世做人。下一世,你要好好记得,什么是礼仪人伦!”
吴蒙指尖一点清光吞吐。但就在将要发出时,忽然听见头顶的天空之中传来一声闷响。他心中一惊,立即抬头去看——
漫天灿烂星斗的苍穹顶上,不知何时汇聚了一片缓缓转动的阴云,几乎将整个棺城囊括其中,正凝聚为一片压得极低的巨大漩涡。
那漩涡当中,无数金色电蛇游走、隆隆作响,映得那云层忽明忽暗,仿佛成了一只乌金色的巨大眼眸,正俯瞰世间苍生!
下一刻,可怖的威势自天顶猛然压下,棺山顶上的树木一阵呜呜作响,仿佛鬼啸,随着平地乍起的狂风齐齐低了头,而后枝干爆裂之声不绝于耳,又裹挟着大片烟尘土石,从山顶滚滚地抛洒下去!
这是——劫雷!?
……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要在棺山上渡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