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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折冲尊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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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喝了下去。这一桌有十个人,除去何从景和丁西铭、我,剩下七人中多半是各司主簿,但我没看见郑昭在,可能他官职虽大,却还不是主簿,只不知道那多出来的人是谁。

    何从景一个个给我们介绍下去,分别是军务司主簿王珍、远人司主薄林一木、巡察司主簿龙道诚、匠作司主簿秦豫和职方司主簿顾清随。每人一杯酒,我酒量甚宏,喝得头也有点晕了,丁西铭的酒量却比我好得多,脸色都不变。介绍到最后一个时,何从景笑了笑道:“这位是我城中后起的名将,丁享利将军。”

    这丁亨利年纪很轻,生具异相,头发是金黄色的,双眼却是海水一般的蓝色,样子虽怪,却仍是极其俊朗,让我不禁有点自惭形秽。听得何从景叫到他,这丁亨利站起来道:“小将丁亨利,见过两位大使。”

    丁西铭笑道:“丁将军,我们可是本家,丁将军既有此名,想来定于易学颇有心得了。”

    丁亨利刚要喝酒,闻言一怔,道:“不知丁大人所说‘易学’是何学?

    丁西铭道:“《易》开章有云:乾,元亨利贞。丁将军既名亨利,令尊大人定然精擅易学了。”

    《易》这本书我也听说过,所说是上古传下来的一部包罗万有的奇书,但文字艰深,内容隐密,根本没几个人能读得懂,我也没读过,什么“乾元亨利贞”之类,我更是闻所未闻。只是丁亨利虽然名从《易》中所取,看来对《易》也并不知晓,瞠目不知以对。何从景打了个哈哈道:“丁大人真个饱学。丁将军祖籍在极西之地,上代方才定居五羊城,丁大人神目如电,也能一语道破以易学得名,真个佩服佩服。”

    他一打哈哈,边上那六主簿也纷纷举杯,这个道:“丁大人学究天人”,那个道:“丁大人学问高深”,丁西铭被他们的马屁拍得晕头转向,只是微笑。

    丁亨利忽道:“家父曾说,亨利之名在我故乡极多,本是常用之名,今日听得丁大人所言,小将方知自己名之所出,多谢丁大人指点。”

    丁西铭微微一笑,道:“本官只道易学是我独得之秘,不料万里以外亦有流传。丁将军英武不凡,定是当世奇才。丁将军令尊既攻易学,说不字我二人祖上还颇有渊源。”

    我看了看丁亨利。他虽是男人,肤色却白得异乎寻常,一杯酒下去,脸上已泛起红晕。只是他长想英武,虽然脸色泛红,仍没有半点阴柔之气,一双手的手指也长而有力,把空杯放下去的时稳稳当当。

    这丁亨利的兵法不知怎样,但他的刀法枪术定是一时之选,只是不知和我相比如何。第一轮介绍下来,何从景道:“二位大使远道而来,何从景无以为敬,唯此水酒一杯,还望二位海涵。”

    丁西铭道:“何大人客气,下官感激莫名。南疆多事,何大人固守边陲,使万民安居乐业,真国之干城,来,下官与楚将军共敬何大人与到位大人一杯。”

    何从景守的可不是帝国的边疆,而是他的祖业吧。我心中暗忖,脸上也堆出一副笑意,道:“城主请。”

    何从景笑道:“多谢多谢。”他喝下一杯,拍了拍手道:“上女乐。”说罢笑道:“丁大人,楚将军,五羊城僻处南疆,粗茶淡饭,女乐也粗糙得很,还请两位大使莫要见笑。”

    声音刚落,从厅后出来十来个女子,都手持乐器,到席前空地上施了一礼,到队整齐后,乐声响了起来,奏的正是一曲《坐春风》。

    那些女子个个都是绝色,容貌非凡,一个女子手中领头唱道:“南国秋来八月间,芭蕉阶下绿、荔枝丹。”

    她的歌声柔美动听,清脆悦耳,丁西铭听得呆了。我虽然不是很爱好音律,也觉好听,与当初在太子席上听到的那个花月春的歌声相比,亦不遑多让,而她的相貌比那花月春更是美丽。数句唱罢,另几个女子也应声和道:“红楼隔水卷珠帘。人如玉、翠袖待谁怜。”

    这是一段了。唱罢这一段,她们不断交错穿插,变了几个队形。她们舞得千变万化,乐声却没半点阻碍,仍是一气贯下,只是变得幽渺了许多。这时先前那领唱的女子又唱道:“可惜好容颜。明朝风雨后,总凋残。”

    这几句唱得低徊宛转,让人回味不已。女子以色事人,想必也如春花灿烂,却无几多时。她唱得优雅,我听得却觉心如刀绞。在不知不觉间,我又想起了她。被锁在深宫中的她,现在还好么?现在太子爱她如珍宝,她的日子也许还好过一点。可是假如日后年长色衰,不为太子所喜,她的命运又将如何?也许,正如歌中唱的那样,“明朝风雨后,总调残”了。

    我听得痴了,眼里似乎有泪水要落下。不论是她的命运,还是我的命运,都一样脆弱而不可靠的吧。即使是武侯,曾经权倾一时,手握重兵,身死之后一样水流花谢,尽付阙如。如果我们的命运注定是那么微不足道,那我们还要坚持什么?

    这时乐声又变得复杂起来,那些女乐又和道:“劝君且放两眉宽。杯中酒、以尽一宵欢。”

    唱完最后一句,乐声戛然而止,余声袅袅不绝,那些女乐围成一图,便如组成了一朵大花的样子,当中那女子便如一朵花蕊,双手高举,袖子落下来露出双臂,皎然如玉。

    厅中静了静,方才发出一片叫好之声。我算是见过点世面的,前锋营和水军团的士兵们却想必从来不曾见过这等歌舞,不住声地叫好,我被这阵叫声惊醒了,只觉眼眶有点湿漉漉的,只听得何从景对丁西铭道:“丁大人,这点粗俗歌舞让大人见笑了。”

    丁西铭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哪里,她们都好得很,好得很。”他似乎也看得有点呆,先前的滔滔舌辩一时也没了,只是满口子地道:“好得很”。何从景微微一笑,道:“来,再来一个,以尽一宵之欢,哈哈。”

    这一次她们跳得要活泼许多,几乎所有人,连那六司主簿都看得有点呆了,想必就算是他们也不是经常可以看到何从景私人乐班的歌舞。但在那些看得双眼发直的人中,我看见那金发碧眼的丁亨利却沉静之极,脸上带着点微笑,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看着。

    这丁亨利确非常人!

    我正打量着丁亨利,何从景忽道:“楚将军不喜观看歌舞么?”

    我没想到何从景会这么问我,忙道:“哪里。小将行伍出身,是个粗人,却也知道这歌舞不同寻常。”

    何从景笑道:“这一班女乐是自幼练习而成,她们日日习歌练舞,只是颜色粗陋,舞姿寻常,见笑了。”

    我也淡淡一笑,道:“岂敢,小将生性疏懒,未能领会妙处而已。”

    何从景笑道:“无妨无妨,楚将军若要领会她们的妙处,我会安排的。”

    我没想到他会会错了意,不由有点苦笑不得,道:“不敢,小将就不必了”

    “楚将军不用客气,远来辛苦,这是应该的。”

    何从景似乎认定了我是言不由衷,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道:“英雄美人,相得亦彰,妙哉妙哉。”

    我正要力辞,丁西铭忽道:“既然如此,我们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何大人美意了,哈哈。”

    他一直看歌舞看得入神,突然插了这么一句话,我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耳朵倒是很灵。只是丁御史虽然比不上卫宗政有“铁面”之名,却也素来道貌岸然,说出这等话来,实在让我意想不到。只是他这般一说,苦我坚辞,倒显得与他不齐心了。

    我闭上了嘴,丁西铭却又道:“何大人,那位领舞的小姐叫什么?”

    何从景道:“她是我的爱妾,叫剪梅。丁大人欲亲香泽,下臣安排便是。”

    丁西铭怔了怔,道:“唉呀,西铭冒昧了,不知那位剪梅姑娘是何大人小妾,下官不敢唐突。”

    何从景微笑道:“不妨,丁大人,自古有云,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一介小妾,何足挂齿,哈哈。”

    我听着他的话,心头猛地怒火升起。何从景相貌清雅高贵,本来我对他很有好感,但他说出这等话来,分明是不把女子当人看,我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对他的观感登时一落千丈。丁西铭却是大为感激,道:“何大人真是当世英雄,西铭敬佩不已。”

    英雄!英雄就是把女子当成玩物和食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以玩弄,饥饿时可以吃掉的吧。我心头怒意更甚,杯中的酒也象突然间失去了滋味,仿佛一瞬间成殷红的鲜血,那股血腥气让我恶心欲吐。

    这些达官贵人不把人当人看。共和军虽然在走上绝路时也会把女子当食物吃掉,但他们总还宣称“以人为尚,以民为本”,也号称男女贵贱一律平等。现在的何从景,虽然名义上是共和军领袖了,他的所作所为却连共和军那点面子都不要了。

    丁西铭已是乐不可支,脸上尽是笑意,想必在打算今晚的**了。何从景居然连爱妾都可以随意送人,这个人也的确非同寻常。我虽然不喜他的为人,但也不得不佩服他。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吧。帝**、共和军、蛇人,谁也无奈他何。在各种势力间游刃有余,一直保持独立,的确有他的本事。

    不去想这些了,我拿了个桌上的水果。这水果正是我在外面看到过的那种,只是鲜红欲滴。拿在手上才发现原来外面长着一层粗糙的壳,样子并不如何好看。我伸手剥了一下,本以为这壳不好剥,哪知一剥居然把里面的果肉也剥下一大块来,手指上沾满了果汁。那种果肉是半透明的,如凝乳一般,我把一块果肉放进嘴里,只是一抿,居然全然化开,一股极其鲜甜的味道溢满嘴里。

    真是美味的水果。我几乎要惊呆了,边上何从景低声笑道:“楚将军没吃过吧?这种水果便是方才她们歌中所唱的‘荔枝’,现在正好红熟。”

    “真是好吃。”我讪讪地一笑。这种奇异的水果我以前从没吃过,而我尝到过的水果中,以鲜甜而论,这种荔枝可谓当世第一。

    我正想着,突然耳边响起了一声惨叫。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是个男人的声音,此时别人都全神贯住地看着歌舞,这声惨叫声音并不大,似乎在竭力压抑,但我听得清清楚楚。丁亨利闻声浑身一震,扭头看过来,正好和我目光相对。他的目光锐利已极,我被他扫了一眼,心头不知怎么便是一悸,也转过头去,却见何从景一脸惊愕。我道:“城主,发生了什么事了?”

    何从景皱了皱眉,道:“楚将军且安坐,我去看看。”

    他离座站了起来,丁西铭这时才回过味来,道:“何大人要更衣么?”

    何从景道:“下臣去看看,丁大人请安坐。”他转身向后厅走去,两个侍者跟在他左右。过了一会儿,何从景已转出来,坐下后微笑道:“是一个切菜的下人不小心切到手了,没事。”

    丁西铭“噢”了一声,道:“这般不小心啊,有事么?”

    “没甚大碍,丁大人不必在意。来,叫眩目戏上来。”

    他拍了拍手,那队女列队施了一礼,退了下去。接着上来的是些装束奇异的男男女女,看来是异国之人。五羊城以商为本,各地商贾不断,这些人也不知是什么地方的。

    眩目戏颇为奇妙,一个头上缠着白布的男子从掌心喷出各种颜色的烟气,然后又用手抹去,另一个女子仿佛身体里没有骨头一般,可以钻进一个口子很小的坛子里。这些表演极为精彩,我看得目瞪口呆,实在想不通那是怎么回事,好像那些人有妖术。只是丁西铭虽然也看得入神,却明显不及对那班女乐有兴趣。

    虽然看着,我心中却在暗自盘算。方才,真的如何从景所说,只是一个下人切伤了手么?如果真的只是这么件小事,他为什么要如临大敌,亲自去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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