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叠队唯有斧营才能使用。斧营用的都是巨斧混战中与刀枪也没什么不同但一旦有铁一般的纪律这种重武器就能挥出不可思议的力量。三叠队的第一排已向前冲去十多柄斧头齐齐举起便如一把大闸刀没半分空隙。一些蛇人还待阻挡但斧营的士兵力量本就过一般士卒而现在蛇人的力量因为严寒有所减退实际上它们已经与斧营相去不远了这些斧头齐齐落下便是蛇人也挡不了“嚓”一声利斧斫下上前阻挡的几个蛇人登时被砍成几截。
陈忠本站在第一排中他退了半步喝道:“二排上前!”那第一排一错步正好与第二排交叉换位陈忠又站在第二排正中。这换位练得极熟还不等那些蛇人回过神来第二排又已斫下直如摧枯拉朽。但这一次却没有第一排顺利他们刚劈下一斧不等退回蛇人忽地一声响猛地冲出城门。
它们也现这样下去会被三叠队砍个片甲不留吧。我心头一惊陈忠却还在喊:“三排上……”
他还要上前!我心头一凉抢在他前面叫道:“快退入八阵图!”
三叠队威力虽大但有个致命弱点就是太过板滞攻远过于防。当初我陈忠排这三叠队的本意是让斧营站在八阵图中间这样斧营有八阵图保护就可以挥最大的威力。但现在陈忠他们身边可没有人保护我们正是担心蛇人不肯出战死守城门现在它们冲出来便正中我们下怀这个时候退入八阵图才是正理可他居然还要与蛇人混战实在有点缺乏应变之才。也亏得我喊得及时第三排本已要上前了听得我的叫声忽地向后一退。饶是如此第二排撤退不及已有三个士兵被蛇人追上搠倒在地。
我抢步上前站在陈忠身边道:“先退下去用八阵图和它们斗!”
陈忠虽然不够机变但反应却还快点了点头。此时还有四十七个斧兵已齐齐退后我和陈忠守在最后曹闻道的八阵图忽地一开将斧营包入当中。三叠队防御力不行但有八阵图保护登时如虎添翼那些蛇人一旦冲出城门洞虽然也劈杀了十多个士兵但它们只有百十来个曹闻道手下却已有了一千多人即使腹背受敌一时半刻也还挡得住。蛇人连冲两次仍然冲不开八阵图攻势再衰三竭又退了回去。
它们又要退回城门洞里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好不容易把它们引出来哪里还容得它们退回去。我喝道:“陈忠快上!”抢先冲了出去。陈忠紧跟着我出来高声叫道:“兄弟们快上!”
曹闻道也已现有了可趁之机在阵中一声号令八阵图又是一开斧营随着我和陈忠冲出去。蛇人进攻的锐气已折正要退出去此时斧营锐气正足身后有曹闻道保护无后顾之忧这一次的攻势比上次更猛它们哪里还挡得住一下被冲得七零八落。我和陈忠带着斧营一下冲破蛇人防线杀进了城门洞中。
一到城门洞里陈忠已抢步上前砍死了一个还在坚守的蛇人大斧余势未竭顺手一劈重重砍在门闩上。门闩已被蛇人钉死陈忠力量虽大这一斧也劈不断。我从边上一个士兵手里接过一柄斧头等陈忠刚拔出斧来我也一斧劈下不偏不倚正劈在陈忠劈中的地方。
门闩有手臂一般粗共有三道是用铁木制成极为坚硬但终究不是铁铸的我和陈忠交替劈下只不过四五次门闩登时被砍断城门也开始晃动。这时斧营已有不少人也在同时砍着他们一个个都是神力之士只不过短短一瞬三根门闩都已被劈断。我见门闩已开叫道:“快拉门!”
东平城北门外本来有个码头城池失陷后这码头已被蛇人拆毁。我和几个士兵拉着一边的门陈忠拉着另一边门刚一拉开外面的江风奔涌而入吹得我一个踉跄。一个士兵扶住我道:“将军你没事吧?”
我定了定神一时还不敢相信会如此顺利。虽然天冷但额头已满是大汗。我伸手抹了把汗水从怀里摸出一个竹筒道:“快信号快信号!”
三次信号后地军团就要动总攻了。如果到时我仍然打不开城门那地军团甫成军就要损失惨重我这个横野将军只怕也难逃死罪。现在总算抢在时限以前打开城门我心里却没半点兴奋只有种大难得脱的欣慰。这竹筒便是邓沧澜信号的那种火药箭。
那士兵接过来摸出火绒点着了引线火药箭带着一抹火光直冲上天在空中炸开一道火光。刚放完信号远远的忽地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随江风滚滚而来便如惊涛骇浪。
开始总攻了。我把长枪拄在地上道:“大家闪到两边守住城门!”
蛇人知道城门已失已在全力攻击此处。现在城门已开钱文义一部的人络绎不绝地冲进来曹闻道一军不时有生力军补充虽然被迫得步步后退但阵形丝毫不乱。我又抹了把汗对陈忠道:“陈忠老曹真了不起我们也不要干看着了。”
陈忠点了点头。他这人一向板着个脸此时也露出一丝笑意道:“将军我们赢了。”
现在当然还没有赢但事先的计划正在一步步成为现实蛇人的战力已近强弩之末而我们的攻势才正要开始的确已是心胜之势了。这一次进攻如果不是邓沧澜的水军在上游牵制住蛇人主力毕炜的火军团在最紧急关头助阵也不会如此胜利。加上邵风观的风军团地、火、水、风这四相军团第一次合力出击配合恰到好处对蛇人的战事胜利的天平终于开始偏向我们一方了吧。
江风呼啸城头火势正在漫延开来。蛇人已被分隔得支离破碎胜利终于就要来了。城里的杀声此起彼伏。虽然知道我们已经取得胜利但蛇人的守势之强还是出我们的意外直到天色亮时它们才终于崩溃四散逃去。
这一战横野军损失极重虽然还没有检点伤亡但我想伤亡人数总在一千上下。五分之一伤亡这场恶战恐怕会在我余生的噩梦中不断出现吧。我已累得几乎无法站立便是陈忠也已累得直喘。我在台阶上坐下道:“陈忠过来坐吧。”
陈忠也坐了下来。这一战虽然惨烈他身上除了登云梯时肩头受了一处小伤另外却毫无伤我也不过是臂上被划开一条口子而已伤势极轻。我刚坐下来曹闻道也气喘吁吁地撑着长枪走了过来。他简直是从血池里捞上来一般走到我跟前一屁股坐下咧开嘴笑道:“统制我们赢了!”
赢了么?陈忠也这么说。这一场战役我们是赢了但战争还长得很。只是现在不好去打消他的兴头我也笑了笑道:“医营呢?还没来么?”
曹闻道道:“快来了吧。”
横野军伤亡很重天气又冷如果不及时救治许多原本可以救活的伤员只怕会不治。我勉强站起身高声道:“快把受伤的弟兄扶到背风的地方阵亡的弟兄们都抬到一边。”
这时廉百策从城头走下来道:“楚将军屠将军来了是不是集合……”他没有和蛇人面对面交战虽然箭助攻也累得脱力但总不象我们那样筋疲力竭。
我道:“我去接他吧弟兄们先歇着要紧。”现在这时候不是列队形让主将看看样子的时候了。我提起长枪对曹闻道和钱文义道:“曹闻道钱文义走吧。”
刚走到城门口便听得有个人喝道:“你们是哪一部的?屠将军前来还有军人的样子么?”
我有些恼怒。虽然当初甄以宁也说过将有斗将有策将而一军主将运筹帷幄比冲锋陷阵更重要可是屠方在后方督阵现在过来也不该如此不顾实际地乱骂。正想着却听得屠方道:“蒋参军将士奋勇杀敌让他们多歇歇吧。医官快过来加紧救护!”
听得屠方这般说我心头才有些宽慰。屠方是个宿将还知道体恤士兵那个蒋参军多半是个从军的世家子弟只会乱骂人了。我提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刚走出城门只见屠方带着一些人正站在那临时的码头上。我跪倒在地道:“末将楚休红见过屠将军。”哪知人已太累跪得也急了些跪下来时人晃了晃险些要趴在地上我用长枪一支总算跪得稳了。
屠方抢上前来一把扶住我道:“是楚将军啊快快请起。”他年纪不轻力量倒也不少一下便将我扶了起来。我站了站直道:“屠将军末将治军不严怠慢了蒋参军还请屠将军原谅。”
话刚一出口边上一个面白如玉的中年军官一下涨红了脸想必便是那蒋参军了。他是个参军论军衔比我这个偏将军要低得多。我恼他出言不逊故意说怠慢的是他讥刺了他一下他反应倒也算灵敏一下听出我言外之意来了。
屠方正色道:“楚将军横野军忠勇无双为国之干城此役功便是横野军立下的。来人将功劳簿拿上来我亲自记下楚将军和横野军的大功。”
边上一个幕僚躬身道:“尊命。”就在城门口展开记功的帛书正要研墨屠方道:“来人拖过一个没死透的妖兽过来。”
城门口躺着好几具蛇人的死尸只是都已死得透了。两个侍从拖了一具尸体过来屠方拔出腰刀在那蛇人身上割了个口子。蛇人的血还没干一割开血登时涌出。屠方拿笔蘸了蘸道:“楚将军奇功当以血书。功劳簿上克复东平第一功便是楚将军与横野军的大名。”
照他这样子做作我实在应该跪下来感激涕零一番可是我却觉得一阵茫然。虽然也有几分感动却只是一躬身道:“多谢将军。”
名诗人闵维丘当年有“封侯将军事战士半死生。头颅轻一掷空有国殇名”这几句诗现在想来更是别有一番滋味。空有国殇名么?也许也仅仅如此。只是对于我来说国殇之名也是空的。
屠方在城门口呆也没多久便带着亲兵入城了。克复东平这是地军团成军以来的第一件大功他对横野军倒也不薄命医营优先救治横野军北门外划出了一大片房子作为横野军临时营房让军中上下歇息还抬来了不少馒头牛肉之类。别的还罢了这馒头牛肉倒是雪中送炭我们连番恶战一个个都又饿又累这般热气腾腾的牛肉馒头抬上来伤势也似乎好了一半。我拿了个馒头夹了一块肉大口吃着。临出阵时也是这般吃过一顿但那时还带着几分忐忑不安现在放下了心吃的东西仿佛也香了许多碗口大的馒头我连吃了两大个牛肉更是吃了不下一斤。
钱文义和曹闻道两人坐在我身侧也大口大口吃着。曹闻道饭量原本就很大钱文义以前吃得不多此时吃的却也不在我之下。我们也不说话只剩下了咀嚼吞咽这一个动作。从鬼门关打个转回来能吃得下饭也是一种无尚的享受了。
屋子里升着火只要受伤不是太重的所有人都在吃东西。曹闻道咽下了一口馒头忽然笑骂道:“别光吃不说话别人要听到还以为养了一屋子的猪呢。”
吞咽的声音的确不好听颇似猪吃食的声音可若不是曹闻道说谁也不会想到。他这般一说一屋子的人怔了怔登时哄堂大笑有人叫道:“曹将军能做太平猪也是福气啊。”
曹闻道把馒头在肉汤里蘸了蘸道:“当了兵福气就是能活着回来。来吼两声吧有统制带兵也是福气。”
我笑道:“老曹你本事没长多少马屁功夫倒长了不少。”曹闻道咧嘴一笑扬声唱道:“身既死矣……”
这《国之殇》向来悲壮此时从曹闻道嘴里却多了几分油腔滑调。若是平时我定不准他这般糟蹋军圣那庭天的手笔现在却不想多管了。
曹闻道起了个头别人登时也连唱带笑地跟上。唱了半段歌声整齐了许多先前的油滑却越来越少倒添了许多肃穆。第一段唱完曹闻道忽地闭口不唱转过头轻声道:“统制我若死了你千万把我葬到灵官胡同的一棵大槐树下吧。就算烧成灰也要洒在那儿。”
我奇道:“别说丧气话。再说为什么去那儿?”
他怔了怔叹了口气道:“是啊都快二十年了小娟也不知早嫁到哪儿去了。”他转过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又用嘶哑的声音吼着。
我呆呆地连馒头也忘了吃了。曹闻道这人是个天生的军人我有时几乎忘了他也是个人差不多把他和我的飞羽、百辟刀、流星锤和手弩看成是一类。可是他也有自己的记忆即使这记忆已经很淡了。
如果我死的话我要葬到哪儿?难道葬到东宫?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不可能了。永远也不可能了还是忘了吧。我想着可是心头却仍然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