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狐疑道:“张兄到底还有什么人?”
“到时你就知道了。”张龙友低着头低低说着。我觉得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也有些疑惑。张龙友以前不算多嘴但喜怒总是挂在脸上现在城府越来越深我总觉得他似乎戴着一副厚厚的面具看不清他的真面目。正想着张龙友忽然从座位下拿出一套衣服道:“楚兄来换件衣服。”
我呆了呆看了看身上道:“怎么?这衣服不成?”平时几个老友小酌我总是穿一身便服他拿出的这套衣服也只是件极其普通的衣服实在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张龙友低声道:“换上再说。”
我莫名其妙脱下外套穿上他给我的衣服。此时车子驶进一条很黑的小巷子里忽然停了停张龙友从车帘缝隙看着外面低声道:“下去吧。”
胜友楼是城南新开的一家酒楼我虽然没来过但名声已如雷灌耳听说连厕所里都装饰满了雕花板可是这条小巷子黑漆漆的根本不像是有个酒楼的样子。我不禁一呆道:“这是哪里?”张龙友却又低下头似乎躲开我的目光道:“快下车吧。”他先行推开门跳了下去。我满腹狐疑几乎怀疑这是个要害我的圈套但还是跟了下去。
刚一下车张龙友敲了敲一边的一扇小门门一下开了张龙友闪身进去扭头道:“快进来。”一进门那辆马车却又向前驶去门也一下关上了。我莫名其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黑暗中张龙友的目光显得十分明亮。他低低道:“有个人要见你。”
这绝不是闲来喝杯酒了。我皱起了眉头道:“是谁?”张龙友如此神秘让我忐忑不安。他没抬头只是道:“见了你就会知道。”
这是个寻常的院落。张龙友带着我走进去里面黑漆漆地只点了几支蜡烛光线十分昏暗。他走到一间屋前轻轻敲了敲道:“大人楚休红将军到了。”
我听他称什么“大人”心中猛地一跳。难道是文侯?可是文侯叫我来为什么要做得如此诡秘?难道有什么秘事要吩咐我么?只是即使文侯真的有秘事要我做似乎也不该由张龙友牵线。我诧异地看了一眼张龙友但张龙友躲开我的目光把头偏到一侧。这更让我生疑我伸手要去推门又有些迟疑低声道:“究竟是谁?”
张龙友抬起头。烛光昏暗映得他的脸也闪烁不定。他迟疑了一下道:“楚兄天下是何人的天下?”
我也抬起头心中却升起一股凉意。张龙友这话似有深意我也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他的意思。我心头有些微微地疼痛声道:“是帝君?”
张龙友眉头一扬闪过一丝诧异马上又回复平静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楚兄不要怪我我不想成为你的敌人。”
我也不想。只是心头更是一阵阵地绞痛。郡主在世时就担心文侯会太过跋扈而产生不臣之心那时觉得虽然这一天终究会来但来得还是太早了些。我低声道:“我懂了。”
张龙友站得笔直道:“楚兄现在你要回去还来得及。不过我想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换衣服。你以为甄砺之对你推心置腹视若子侄么?其实你们四相军团的都督每日做些什么都在他耳目的监视之下所以我才让人穿了你的衣服去胜友楼饮宴。”
文侯在监视我?我呆了呆。虽然我没有现但我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文侯对人绝不会完全信任当初我赴援符敦城时在符敦城的所作所为他都了若指掌自是那里也有他的耳目在。可是文侯毕竟对我有恩要我就此反叛他我也做不出来。我呆呆地站着只觉脚下似有千钧之重。一切都在我的一**之间了。可是我也知道虽然张龙友说是我要回去还来得及但如果我转身离去一定已走不出这个院子。
他是要逼我表明立场了。我看着他张龙友被我看得转过脸去一张脸却没一丝表情。我低声道:“张大人你对我真是恩重如山。”
友情原来也是这般靠不住的东西。张龙友的脸腾一下涨红了却没有说话。他官越做越大却也让我觉得越来越陌生以前那个朴实厚道的张龙友已不复存在了。我还想再说几句挖苦的话却忽然想到当初他与我一同反对武侯杀人为食之议的情景心头不由一软接下来的挖苦话都吞了回去只是叹道:“张兄你好自为之吧。”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只点了两支小蜡烛有个人正坐在那儿。这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袍又靠墙坐着整个人都似乎要隐入黑暗。我刚走进门那人忽然道:“楚将军把门关上你坐吧。”
这声音圆润动听但我耳边却如同响起一个霹雳。这正是帝君!帝君还是太子时话语中总有些轻佻但现在声音虽然没有变却显得极其沉稳。我张了张嘴也说不出来只是向前走了两步跪倒在地道:“陛下臣楚休红有礼。”
还没说完他微微一笑道:“免礼吧。楚将军你是我堂妹夫不必如此多礼。”
帝君尚是太子时只知寻花问柳爱好除了女人以外就是音乐。登基后我也曾谒见过他一次在朝中他自是一本正经但以前那个纨绔子弟的印像太深了我怎么都想不到仅仅大半年他就变成现在这样子。我低下头低低道:“微臣不敢。”
他道:“朝中为君臣现在却只论亲属。妹夫你坐吧。”我一坐下来他已倒了一杯酒递给我道:“楚将军这春梨酒是今年的新酿。别的酒越陈越好这个酒有些不同新酒才有雪梨果的清香你尝尝。”
我对酒并无什么嗜好但帝君亲自为我斟酒不能不喝。我接了过来道:“微臣惶恐……”
“跟你说了不必这样称呼现在只论亲属。”
我接过酒来喝了一口。这酒十分清冽喝的时候几乎喝不出酒味一喝下去才感到喉咙口如同烧起来一般。听他说什么“只论亲属”我不禁苦笑。郡主还活着的话我才是他堂妹夫现在却只是个名义上的堂妹夫而已。而帝君叫我来自然不会是让我喝一杯春梨酒我已转过了十多个**头猜不透他到底要说什么。
他显然也现了我脸色的异样手指在案上轻轻叩了叩叹道:“茵妹巾帼不让须眉原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材可惜天不假年。楚兄我们是至亲还该多走动才是。”
他居然和我称兄道弟了。其实郡主只是帝君的堂妹帝君同父异母的弟妹还有十多个我根本算不上什么至亲他越这样说我心中就越惶恐。我低下头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臣子岂敢与帝君如此相称。”
他叹了口气道:“人主与常人岂有异哉?楚将军你也多虑了。”只是他虽然说我多虑却已不再和我称兄道弟。听他这样说我才觉得自在些低头行了一礼道:“君臣之礼微臣切切不敢忘。”
与其说我不敢忘君臣之礼不如说我不想与帝君太过接近吧。帝君叫我过来做得这般隐密又瞒过文侯我已经猜出他的用意来了十之**他是想建立自己的私人班底。他可以说是文侯一手扶持上去的同样如果文侯哪一天想推他下台也是容易得很。现在帝**最精锐的四相军团指挥官全是文侯的私人他又军权在握就算想起兵造反也是毫无困难。只是最让我想不到的是一向只知醇酒美人的帝君居然也会有这等想法了。看来大帝的血脉即使已经稀薄得如同清水毕竟还在帝君体内奔流着。我被张龙友骗来实在不想这样表态心中只是转着**头希望能含糊蒙混过去。
帝君听我这般说也垂下了头喝了口酒。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也啜饮着杯中的酒。文侯掌握了朝中一切帝君只能算是个傀儡而文侯的手段我想起来就要不寒而栗无论如何都不敢投靠其他人的即使那人是帝君。我在心底暗自骂着张龙友。张龙友定已成为帝君的私人了如果我向文侯告密文侯虽然不会对帝君下手但张龙友的地位肯定会一落千丈说不定就不明不白暴尸街头。只是这样的事我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可如果我明说不肯成为帝君班子中的一员今天恐怕也走不出去其中利害我自是洞若观火。
半晌帝君忽然抬起头道:“楚将军普天之下皆何人之臣?”
我一凛抬起头来道:“禀帝君普天之下莫非王臣。”
“王者之臣心属何人?”
我谁也不属我只是我自己。我想着忽然一阵烦乱口中却低低道:“臣之心身皆属帝君。”
这是套话除了这等回答也没有其他了。帝君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这笑意一闪即没他又叹了口气道:“若茵妹在日楚将军你说这话只怕就不会这般犹豫了。”
他一说到郡主我只觉胸口有些疼痛说不出的难受。郡主活着时我曾经答应她就算有朝一日要与文侯为敌我也会站在她这一边。可是郡主已经死了这句话我几乎要忘了。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又闭上了。
帝君忽然道:“楚休红世事变幻莫测。当初二弟要害我多亏你救驾我方有今日。日后若有什么变故还望你记得今日之言。”
我的心头又猛地一震。帝君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文侯与帝君之间真的已经产生了裂痕?我不禁抬起头看着帝君。他那张俊朗的脸此时已多了几分凝重以前那种纨绔子弟的轻佻已荡然无存。
帝君也开始有自己的主见了不再对文侯言听计从。我心头一阵乱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明君自是万民之福但君主昏庸把政事全权委派给贤臣其实比一个自以为是的明君更好一些。我低下头道:“臣不敢。”
从我这儿看过去帝君的脸隐没在烛光后阴沉而又威严不知为什么在我的心底他的脸与文侯似乎重合到一处了。沉默了半晌帝君忽道:“楚休红好自为之帝国大帅之位朕给你留着。”
我突然颤抖了一下。我现在是偏将军已是第四等的高级军官元帅却只有文侯一人。帝君这话已经暗示了他要与文侯决裂了吧?我只觉得一阵晕眩。该不该向文侯报告?可是如果真能取文侯而代之成为元帅的话那不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么?原来帝君叫我来是逼我表明立场吧。可是尽管现在我对文侯也有很多不满但文侯将我一手提拔起来我实在无法想像有朝一日真要与文侯为敌。
帝君见我没说话哼了一声道:“楚将军难道你连元帅都不满足么?”
他的话中有些不满甚至我能听得出他语气中露出的杀机。我只觉背后一凉道:“陛下臣不敢。”
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也感得到帝君淡淡笑了笑道:“起来吧。”他从怀里摸出一方玉玦道:“这枚镇岳玦乃是那庭天当初的随身之物向来都由宗室至戚有勋功者佩带。虽然晚了点你收起来吧。”
那庭天的佩刀叫镇岳刀以前由二太子执掌镇岳玦多半也是他随身佩带的。二太子被诛杀镇岳刀赐给了文侯没想到这枚镇岳玦却没有随同刀一起给他。我迟疑了一下心知只要接过玉玦就要站在帝君一方了。文侯对我有大恩他也说过会把我当儿子一样看但我知道这绝对是套话而已在文侯心目中我同样是一件工具。我迟疑了一下看着他帝君也看出了我的迟疑道:“楚休红这并不是我给你的是替你侄子给你的。”
他口中的侄子自然是从郡主那一方说的指他的幼子吧。
是她生下的王子。帝君只有三妃帝后因为容貌不佳不受宠爱秦艳春也一直不能怀孕日后的太子肯定就是她所生的这位王子了。我心如刀绞晃了晃几乎要摔倒。帝君却又叹了口气道:“朕知道甄卿对你恩重如山也不该太勉强你。只是昨日为赦免江妃与路兵部亲属一事甄卿竟然毫无人臣之礼。为大臣者跋扈如此朕只怕将来难以预料能依靠的唯有楚卿你了。”他顿了顿又道:“茵妹当初对我说过若有这一天务必要向你说明她说你定会站在朕这一边的。”
我心中又是一阵绞痛。如果帝君只是拿些高官厚禄来引诱我我连听都不会听但他又提起了郡主。如果我的心已被战火炼成了铁石郡主就是一道深深裂痕。我咬了咬牙终于伸出双手接过道:“臣不敢愿为陛下效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如果文侯有一天真与帝君反目以帝君的能力肯定不会是文侯的对手。我知道自己绝对是选错了可是想到文侯对江妃一党那残酷的手段我连想都不敢想一旦帝君被推翻后她的下场。
只是为了报答你郡主。我在心底暗暗地想着。
帝君微笑道:“我知道你会收下的。妹夫快回去吧龙友在外面等急了。”他方才已改口叫我名字此时才又叫我“妹夫”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赶我走又磕了个头道:“谢主隆恩。”这才走出门去。
一出门张龙友正站在门外。他见了我躬身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我送你回去吧。”听声音竟是如释重负。我一言不只是跟着他走到门口。又等一会听得门外传来马车声他拉开门道:“上车吧。”
上了车我那件衣服已经折好放在座位上。我换好衣服一路上仍是一声不吭。到了我的住处张龙友替我打开车门微笑道:“楚兄恭喜。”
我仍然有些不安见他居然眉开眼笑的我淡然道:“都是你安排的?”
张龙友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岂敢我哪有这等权力只是举荐你而已。楚兄说实话我真怕你出不来。”
如果那时帝君觉得我不能站在他这一边只怕我马上就会被杀吧。只是就算他埋伏下刀斧手我想我也不会束手待毙的。只是如果真到了这种地步张龙友便难逃荐举非人之责了。我叹了口气道:“算了效命君王本是军人的本份。”
他笑了笑道:“自然我向帝君说楚兄你素怀忠义是靠得住的人。”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又道:“还有这里有两包药粉你回去后马上用酒将红药服下白药洒到洗澡水里浸半个时辰等水变黑后换清水再浸半个时辰。”
我接过来诧道:“这是什么?”
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看看四周道:“别问了你照做就是不然三日后会吐血而亡。”
我大吃一惊这才恍然大悟。帝君给我喝的那杯酒里一定下了毒。可是我明明见帝君从自己喝的壶中倒出来的做梦也想不到会有毒。能调出这种无色无臭的毒药的除了精擅药石的张龙友还有什么人?怪不得是他带我过去原来一旦觉得我靠不住就要杀我灭口了。我有些怔忡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好半晌才冷冷道:“那多谢你了。”
我转过身不再理睬他重重关上了门。我怕再晚一点他就会看到我眼中涌出的泪水。
虽然现在我和他站在同一边但是我们之间那一份友情终于化为乌有。我想到过太多的可能却从来不曾料到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