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宋贤不知是自己心甘情愿走进去的,还是被那片撩人的雾气给抓进去的,所幸身边的人,和自己一直在一起,一并走进这异族的领地,尽管他没有出声,尽管连呼吸都听不清,尽管在混入或转移或离开的过程里不需要眼神传递就可以完成得了无痕迹,尽管他表现得就像不存在一样,可这种安全感难以言喻:不管怎么样,他就在身边。如果我不拒绝,他就永远不会离开。
找到归属感的宋贤,沉默地跟着胜南快捷地穿梭于不同走向的寒尸队伍里,渐渐地,现这不是跟随,而是并肩、是同行,是熟练地掩护彼此,是轻松地配合对方,所以不再刻意地去回想,而是自然地去感受。冥冥之中,这氛围,这感觉,都那么熟悉,那么强烈,还那么陈旧,依稀有过一千万次的“敌众我寡”,但从来就没有以“寡不敌众”终结过。
如果对这群寒尸都视而不见,那这里,也就是块地形复杂,花草树木、飞禽走兽远多过人类的大森林吧……宋贤心念一动:仿佛,我也和他一同经历过这样浩瀚的森林,之中除了吓人的怪物以外,还有……
空气在静静地流通,仿佛一条时间的隧道,隧道的彼端,若隐若现的好像镜中世界,场景和这里几乎一致,苦寒,生僻,凶险,周围是一群青面獠牙的怪物们,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好像已经将自己捕获,要把自己和胜南一起扭送回去……
人生,不就是在不停地换场景吗?偶尔地,会撤换到那些类似的……
——“天下三大险境我都去过,还怕这小小的虎山寨?”“牛吹炸了吧?虎山寨就是三大险境之一。”胜南也忽然记起这遥远的对白,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人的际遇……
那还是自己得到饮恨刀以前,和宋贤的一次同行历险了……为了救食物中毒的沈依然,闯入人生地不熟的江洋道虎山寨,被野生动物们围攻、被爬山虎禁锢、合作着抓住爬山虎的死**、齐心协力越狱却不遂……胜南嘴角泛起一丝浅淡的笑,如果当时知道要得到一个和宋贤同行历险的机会竟会这么难,胜南恨不得自己日日夜夜陷在那险境里。
不容再回忆,胜南和宋贤,早就该懂,他们的一生,就是从一个险境,辗转去另一个险境。
直等到终于可以有喘息的机会,胜南和宋贤隐藏在圣坛不远,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一池的镇教之宝,和果真熟睡其间、千万不能惊醒的宁孝容。如若不是亲眼目睹,宋贤也宁可不相信,魔门里地位高而年幼者,比比皆是。
得手前后,都不得掉以轻心,不能被表面的简单所迷惑,胜南明白,这次盗药和虎山寨那次很不一样,那次没有经验找不到目标,被抓在所难免,但盗药对于虎山寨来说无关紧要;而这次,尽管解药唾手可得,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承担的风险,更可想而知——
耳边回荡着的,是当年宋贤步入虎山寨范围时轻松地对自己说的话:“若不是在外面被大事耽搁,到可以考虑考虑说服盟主他们来这里探探险。”当年,他话中“盟主”,还是易迈山前辈。当年的“大事”里,宋贤和自己毕竟都不是中流砥柱,现在,却必须看清,江山已由我辈登临。
风险与把握总是并行——如果不是想要增加此行的把握,也就不必冒这么大的风险,亲自盗药。
“一旦做了对不起宁家的事,他们会将你列为公敌,会为了对付你不惜倾尽所有。到那时候,想补救,比登天还难。”何慧如所说必须谨记,胜南端详着不远处安睡的宁孝容的脸:所幸,不管她有多么警惕,她终究是没有意识到我们会来偷盗,出其不意,十拿九稳。
选好了某一株,正待与宋贤动手,忽听宋贤低声道:“等等!”
胜南一怔:“怎么?”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宋贤适才一路过来,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告诉他,想问他,那些似曾相识的场景,到底属于何年何月。
“想起了什么……”胜南一惊,许久,宋贤皱着眉头,终于抬起头,胜南喜道:“可想起来了?”
“没想起来……”那些记忆在宋贤的脑海里本来就模糊,一瞬间又淡去。
胜南早就明白,要帮一个人找回忆是多困难,如手中的植物,扎根的是过去经历,开花的是现今感情,扎根的却不见天日,开花的永远虚无缥缈,扎根的,却因为一些些盘错,一些些恍惚,就移位,就淡忘,时间一长,和任何人重逢,就都可以恍如隔世,虽然花一直开着,开得好像还很灿烂,等一瞬间凋谢了,留也留不住芳华时,才回头来找根在哪里,太迟,也太难。
换作是谁,也记不清楚,兄弟三个长大**的点点滴滴细枝末节了吧,拼尽力气,也不可能记起和宋贤是哪年哪月在哪里因为什么事情见面结为兄弟了,好像从记忆的开始就在一起,本来也就记不清楚、也不需要记清楚的事情,天却逼迫他要记清楚并去告诉宋贤?他忽然觉得,记忆本身就是个脆弱的东西。
“还是先盗药吧,莫把她吵醒。”
不作停留,林杨二人当机立断开始盗药,战决才是上策,将这株解药连根拔起才不过是些许功夫,虽无盟主的偷盗技术,林杨两人凭借着默契配合,没有惹出一丝动静,待解药藏妥之时,宋贤胜南大功告成,心下安稳,绷紧的神经一放松,相视而笑,宋贤轻声道:“可以撤了?”胜南蹙眉低声,尚且保持警惕:“不能出声。”“好,不出声。”宋贤坚定点头,习惯性地一掌就拍过来,胜南也不知怎的就本能地一掌接了过去。
本来,是想如当年一样,击掌时跟对方说“合作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