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也回答她,控弦庄落后了海上升明月好些差距。但其实这种差距,会否在别的领地得到了弥补?完颜永琏他,未必想把控弦庄“插入短刀谷”了,而是,插入陇陕义军、插入山东河北苟延残喘的红袄寨,尤其红袄寨……标志着那些赴山东救局的盟军将领,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金兵,变节者才是最大劲敌……
说到底这些确都是多虑,不足以引起林阡忧心。忧心另有原因,根本难以置信——实则此时此刻的陇陕义军中、林阡近身的可信之人里,也很可能有变节者存在!
一切从路成转述的话里听得出来,那个控弦庄主使的对白里有这句话不容忽略:“林阡之所以知情,是杨妙真逃出围剿、赶去陇西向他求援。”
路成确定没有听错也没记错,那主使说的地名是“陇西”。
但是,其实杨妙真她,是赶去定西的御风营向林阡求援的……林阡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对她行踪保密,但彼时林阡和穆子滕尚在僵持、杨妙真的到来显得那么渺小,故而她的事情也一直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直到林阡安定了定西之后回到陇西见吟儿,那天首阳山的庆功宴上,众人才都知道她就是来自山东的杨妙真、谈起山东军情也了解到她向林阡求援。而翌日在总结定西之战时,林阡对盟军坦承了杨妙真和寒泽叶一样是收服穆子滕的功臣,所以第二天就众所周知了:原来杨妙真到陇陕之后第一时间奔赴的是定西。
既然第二天已经众所周知是定西了,为什么那个控弦庄主使却还说,杨妙真是赶去陇西向他求援的?
答案只有一个,那个控弦庄主使得到的情报来自第一天晚上。那晚的庆功宴上存在奸细,看到杨妙真来见林阡、得知她传递山东军情,认为此消息极度重要,立即就把情报出卖给了金人……
那个奸细,是林阡身边的变节者。他和谷内徐辕身边的变节者一样,都与控弦庄主使密切联络。他给出情报的速度太快,快到抢在了林阡昭告天下之前,以为自己掌握的是绝密情报却弄巧成拙,所以给的情报没什么用还是旧的。翌日发现错误,要改正已然不及。
地名的一个字,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亏得杨妙真狡黠地参拜林阡说“拜见师父”、装腔作势好似那天是刚刚来到陇西一样,也亏得杨妙真和在首阳山上休整的吟儿确实是第一次见面寒暄,冥冥中,更加误导了那个变节者。
换往常,林阡会庆幸自己没忽略这个细节,会庆幸天助我也,会庆幸天网恢恢。
但那天首阳山上名义说是庆功宴,实则是阡吟为诸将接风洗尘,场面并不热闹,又因主要是为下一场关山之战筹谋所以地点偏僻。更重要的是——
那天赴宴将领屈指可数,全都是自己的绝对互信啊……
这就是阡说“暂时不能确定”的原因。不能确定,只因无法再推理下去。
当日,徐辕难以想到与会者仅十二个人里会有一个是奸细更难以判断是哪一个,此刻,林阡也遇到了近乎一致的处境甚至更加残忍——与会者里尚且可以有官军将领怀疑,但庆功宴上全都是义军中深交知己……以至于他们的姓名林阡都可以轻易背出来,柳五津、柳闻因、寒泽叶、杨致诚、向清风、郭子建、范遇、陈旭,加上杨妙真、他和吟儿,总共十一个人——难道这之中也会有变节者?
这些人,个个与他有着过命的交情,追随他辗转征战肝胆相照,这些人,对这个抗金联盟的付出高于一切,一腔热血胜过他林阡的比比皆是,这些人,有人背离过自己的亲族,有人放弃了自己的感情,有人倾斜了自己的信仰,有人颠覆了自己的野心,有人埋葬了自己的仇恨……每个人无视生死,心甘情愿参与着场场轮回事。林阡无资格、不能够、也从心底万分排斥去怀疑其中任何一个!
想不到,原是以一个地名谬误为绝妙突破口的推导,推到这一步竟然山穷水绝,令这个半刻就可以有三千个决定的林阡,半刻之间就走入了死胡同。涉及“绝对互信”,林阡就算是推翻自己所有的思路,也断不可能去否决自己的麾下、亲信、知交。毕竟,这一切再如何也只是推断,南征北战这许多年,并非每次推断都是他正确。
林阡宁肯换个角度想:庆功宴上的谈话,会否不慎被一个容易忽略的角色路过偷听,像当年引发盟军变乱的大嘴张一样——好,这第三千零一个念头,来得真是好。
林阡眉头终于有些舒展:吟儿,真希望我这次如你所说,是胡思乱想、庸人自扰了……如大嘴张这样的细作,才是问题的正解。
吃一堑长一智,日后运筹战局之时,更加小心就是。
想通之时,笑叹一声,回过神来,看吟儿已经把他抛在后面老远、此刻正叉着腰在路边上等他:“快点,慢死啦!刚刚那盘你快要输了,别想找借口耍赖逃跑!”
石中庸的信件和路成他们来得真不巧,原本林阡是陪着这丫头在小树林里下棋呢。丫头她确实快赢了。怪不得这么紧张跑回去,原是小人之心怕他无赖。
林阡看着吟儿活蹦乱跳的样子,心中阴霾顿时驱逐不少,立即大步上前,陪她回归棋局。
这一局,齐鲁三秦,齐头并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