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想过你旧主会因你的心急而陷入死境?对谢清发而言,你俩一样,谁都理亏。”吟儿轻笑,夺不来的不夺,“当然,对自身而言,谁也守住了。都有良心,都想给父辈平反,倒是比比看,是谁先成功?”
万演被她说得无言以对,而那时,吟儿练了几十回合的手,终于对惜音剑有了习惯的手感。关于谢清发之死的“不重要”,她之所以说出来,本意并不是策反万演的麾下,而是为了弥合赵西风和燕平生的,既然赵西风不介意那就更好,她当即顺着自己初衷来给燕平生搭建新台阶:“言归正传,吕梁五岳的精神象征,到底是谁?柳林分舵万演,汾州分舵吕奉公,石州分舵丁志远?都是分舵而已。总舵碛口孟门,这两年谢清发退居二线,学着打点的是谁?辅助打点的又是谁?”
众人恍然,原来是赵西风和燕落秋吗,又听吟儿说:“赵西风再懒怠度日,毕竟努力在学,盟军到碛口时,遍插旗帜是‘赵’,公然藐视金国政权;燕落秋再别有用心,确实辅助打理,在她心里,谢清发与她有灭族之仇但怀柔之人没有,她与五岳真心诚意交往,除谢清发外她伤过几人?倒是护过不少!面对林阡与我求和,是她不惧强势坚持中立,听闻完颜永琏谈判,是她负着重伤挺身而出。五岳的精神象征,风口浪尖的两个人,这些年来从来就是他们两个,再无旁人。也是他们两个,早就代魔门和五岳勾销前尘、握手言和、同仇敌忾!”
“是。如此这般,剔除了沙,融入金玉,现今的五岳才是磐石。”赵西风回看燕平生,燕平生没缓过神,啊了一声,赵西风说道,“燕宗主,西风这话不是权宜,燕落秋,本就是我认定的主上,田揽月和诸葛舍我,本就是我认定的麾下,即使他们是河东魔门的人,却也当了十几年的五岳中人,五岳的每场战斗都有他们和我们,但他们缺我五岳的外壳,五岳缺他们的内涵,两方和平相融,不正是我谢大伯的希冀?而老邪后当初最嫌恶的,不过是我们的‘谋逆’。可是,我们没有谋逆,就快平反啦。”燕平生认真听罢,想了片刻,正色点头。
“磐石?此石若击碎,全是败絮吧!”万演冷嘲,知大势已去,负隅顽抗。
“是我所聚,谁击得碎?”吟儿一剑水到渠成,架在万演脖颈间,轻狂一笑。
真是想不到,五岳和魔门,竟然因为魔门要杀她、五岳要救她这样的对立,最终选择一起听从了她,教她有“祸兮福之所倚”的感觉。仔细想来,由于魔门和五岳曾不共戴天,使得魔门与林阡这个魔王的仇恨,反而在最开始就消弭了五岳对林阡这个凶手的潜在仇恨,倒有那么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意味。而紧接着,吟儿和赵西风共打万演,等于是代表盟军帮助已经力竭的魔门抵抗住了入侵金军,不正是以实际行动化解了魔门对林阡的不服?
而燕平生等人适才就被吟儿说得放下了仇恨、赵西风现在领着他身后兄弟说无所谓被欺瞒,他们互相之间,竟也通过燕落秋的桥梁消除了前嫌。像,像极了在吟儿手里阴阳相撞的剑法,非但没有湮灭为零,反倒生出了中正平和之气。
更令吟儿明白,林阡的想法是对的,两支势同水火的势力,不代表做他们谁的主上就注定承受另一方仇恨,而完全可以同时做双方主上来消解仇恨!果然,“人待你如何,决定于你待人如何。若想真正入主,盟军必须示之以诚。”林阡原想此战结束后坦白,没想到她凤箫吟给抢了功……
危机迎刃而解,还未再想其余,吟儿忽觉力气又渐渐消失,实在古怪……
不过她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精力充沛反倒不切实际,才刚想通,就站不稳,慕红莲看出不妙,不顾自身刀伤,上前来给她把脉,突然就愣住,涨红了脸:“盟主你……几时吃的‘大梦丸’?”
“大梦完?”吟儿怎么可能吃什么,清醒前她明明生活不能自理。
“啊……是宗主让我给她把寒棺里的所有寒毒都灌下去。不过我想着宗主不及我懂医理,就做主给她每样只吃了一点。”何业炎把那还剩半瓶的大梦丸拿出来,“原来这就是大梦丸么,我只给她吃了一颗,不要紧吧……”
“这……就是我这么神清气爽的原因?!”吟儿大喜,接过这神药。
“不是,盟主这……这药是……”慕红莲差点没憋出内伤,低头,“是止疼的没错……”
“唉,这药混迹于寒毒之中,我竟没有认出来,可见你在这方面,还是比我强的。”何业炎红着脸谦让了一句。
“……婆娘,这不是必然的吗?”“大言不惭!除了这方面,我样样都强于你这老汉!”
吟儿没管他夫妻二人后续的相互推搡打骂,如获至宝地把这神药贴身收藏了,慕红莲见状赶紧见缝插针提醒:“盟主,是药三分毒,一时轻松,吃多伤身……”
果然,轻松不过一时,就觉头疼脑热。那时柏轻舟亲身到这寒棺来,为她理清了此战的全局联络,她惊艳了一句“军师真美”,思绪便被抓回了棋盘里——
魔门的这场后院起火,虽然短促得只有两盏茶功夫,却因为她那个算无遗策的父亲出手稳狠准,而片刻就由丁志远吕禾剖开了最近处冯天羽吕苗的薄弱点,丁吕二人趁着寒棺的大乱未定、神速招安了一大批五岳兵将、继而倒戈于盟军心腹。好在由于柏轻舟防御充足的关系,凌大杰、封寒、孤夫人意欲瓦解的赵西风、万演旧部、丁志远旧部三处驻地,暂时都无甚影响。另一厢,所幸林阡虽然失踪但吟儿醒来,所以桃花溪寒棺的这一战场,万演也徒劳无功反而被俘。
“金军高手,便就剩这么几个了。”柏轻舟说,短短几个时辰,和尚濒死,岳离战死,对金军的战斗力可谓急剧削弱。加之常牵念和轩辕九烨因为林阡重伤、完颜永琏薛焕因为渊声重伤、金军从上到下委实惨不忍睹。解涛黄鹤去完颜丰枭徒禅月清之流,虽然尚有余力,却不能称绝顶高手,故而与武卫军、郢王府以及大内高手一样,领兵在外徒做个威慑以及保护皇帝安全。
“我军可好?”吟儿既为父亲感伤,又为盟军揪心。金宋双方一直势均力敌,不可能此消彼长,只可能两败俱伤。
“此刻,越将军在山外坐镇据点、海将军在枣林收拾残局、天骄从谈判席抽身便去了赵西风驻地;何教主与胡姑娘制衡着金帝和唐门;妙真、闻因和郑王府高手,一打完冥狱的外围战便又马不停蹄去帮冯天羽、小秦淮和十三翼共守五岳。所有武将都多少受了伤、尽了力、强弩之末。”柏轻舟黯然,最后才说,“沙少侠他,和他师父,都不在了。”
吟儿猝然一惊,眼眶霎时红了:“沙少侠?!”沉寂许久,才颤声接受,“他……走得可安详?”轻舟点头:“知己良朋,都在场。”“那便好……”吟儿苦叹,心念一动,“胜南他,怕是经受不住。”适才虽只匆匆一眼,她也看见他脸色惨白、神情痛楚,原来是为了溪清之死,不禁更加担忧。
“当场走火入魔,可惜主母未醒。”轻舟心有余悸。
“如今我活着,不会再给他入魔机会。”吟儿低声决意。
“主母……”轻舟欲言又止,轻轻咳了两声。
“他必会回来。”吟儿知道她在关心什么,见她咳嗽,身体前倾,轻抚后背,笃定安慰。
“嗯,我见这山崖不算太高,难不倒武功高强的主公……唉,主母……你受伤了……”轻舟发现她背上有枪伤,还未咳完,便给她找来纱布,细致地给她裹缠。
幽暗中一盏烛火,静看这安谧景象。
然而又过了两刻以上的功夫,天色向晚,夜幕降临,无论是燕平生的麾下,还是赵西风的探子,都无一个带回林阡燕落秋的音讯,反倒是海上升明月鸣镝四起,战鼓刀兵响彻黑龙山内此起彼伏——
此前,丁志远吕禾正是借着寒棺陷入僵局、盟军捉襟见肘的好机会,怂恿了最靠近寒棺的一支吕奉公旧部叛变。叛军滚雪般壮大,冯天羽吕苗也很快兵败……不过令赵西风等人感到欣慰的,是吕苗那孩子在逆境被激出了些许血性,眼看冯天羽为了救他被生擒,又想到沙溪清为了救他战死,失去所有人保护的吕苗,鼓足勇气给了那个要来招降他的吕禾一耳光,道,我吕家不是只有贪生怕死鼠辈,说罢闭眼伸脖子等着被恼羞成怒的吕禾砍。
所幸柏轻舟料事如神,早在冯天羽吕苗出现颓势的关头,便通过真刚等人在山内传信,要天骄和邻近高手去救,方能在生死一线将吕苗救下。
“金军只战胜这一处,又听闻失了个万演,必然集中所有力量打击吕苗,从彼处获取尽可能多的战利,以逆转他们在谈判中的不利。”柏轻舟当时就对吟儿分析,“天骄等人必须尽快就位,备战全体金军高手。”果不其然,吕苗才刚得救,劲敌全已出现,冲着吕苗身后的其余驻地摧枯拉朽。
所幸天骄及时赶到,助吕苗挽大厦于将倾,可惜凌大杰封寒等人联手,注定了冯天羽的被俘不可逆转。眼看着高手堂席卷战利而去,徐辕与仆散揆的谈判又遇变数,遂留下百步穿杨军与吕苗共同驻守,他则率郑王府高手紧追不舍。那帮金军虽成功抓获冯天羽在手,却分明耗费了不少气力,倾力追击,未尝不可。
“终是因此地战祸而起的。”吟儿听罢,如是叹息。燕平生叛得真不是时候,刚巧撞在了完颜永琏的剑下。
“主母,军师……天骄正与凌大杰三人决战。丁志远要求释放万演,否则冯寨主性命不保……”天色全黑,桃花溪畔,金宋群雄四擎火把,战斗与和谈竟同时开启在寒棺一带的半山之上。
规模其实不算太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盟军在河东的四大匪帮尽在,容不得一丝失误,吟儿翻出那个装着神药的白玉瓶。
“主母?吃的是什么?”柏轻舟看她脸色忽然又红润,只是吃了一颗药丸便有力气携剑往寒棺外走,一惊之下急忙追前相拦:“刚醒转,不宜动武,免得主公……担心。”
“放心,能动口不动手。”
开局一张嘴,输出全靠怼。
“老不死的林匪悍妻……”丁志远原不想这么骂她。本来他听说盟主驾到,指望着看到个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病弱,结果那个威风的女人居然容光焕发、皮肤好像都比以前好了、难道是光线原因吗……咦不对,不能这么骂,万一以后王爷又和她相认了……
吕禾见他失神、顿然补充:“匪首,赶紧把万将军放回来!”
“丁将军,吕将军,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吟儿冷笑,丁吕面面相觑,“一个抓着自己的恩人,一个贴着自己的贼父。”她知道冯天羽曾在河东大乱中给过丁志远恩惠,也知道吕奉公的灵堂上金军当着吕禾的面作乱,这两个宵小,真不配同她交涉。然而,冯天羽作为山西义军之首,地位实在是举足轻重,几百个万演都比不上……
数步之遥,也有数人激战正酣。
吟儿到场之际,柳闻因、杨妙真等人已尽被战退,徐辕和两个郑王府高手则竭力与凌大杰等人周旋,很快地,郑王府高手亦有受伤退后,魔门五岳经过内耗多未恢复,越风远水救不了近火,此地能打的高手除了高手堂就只有徐辕:“所以谈判算作废了?你们想开什么条件?”
“自然作废,至于开什么条件,你们害死天尊大人,先还一个天骄补偿吧。”于公于私,大汗淋漓的封寒都想先杀了徐辕再说谈判的事。
“什么地魔,无赖小儿,毫无道理可言!渊声杀的岳离,你却要杀天骄!”吟儿看出徐辕紧张,一边说一边准备再吃点药,咬牙先把这场战斗撑过去。
“谁要杀我天骄。”令她惊喜和期待的声音终于响起,她心一颤,泪已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