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绝望,诸如此类的话他不是没跟我说过,但不是说在郝兽医死了之后。他窝在那里,看来我如果愿意可以给他一下,只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防炮洞口的人影晃动,不是一个,而是一群。我回头,先看见虞啸卿,他仍拉着他的刀,然后是唐基,他仍然是一副什么信息也不给你的和气生财脸,他们身后跟着他们的那帮年少轻狂的精锐们,今天他们看起来不那么轻狂了,因为都瘸着,尤以张立宪同学瘸得厉害,看来师座的军棍打得落料十足——但是他们看着我们的眼神并无怨恨,那是虞师座要打的,所以他们认命。
我捅了捅死啦死啦,让他站起来,然后虞啸卿已经到了面前。他收拾过自己,不像上回那么憔悴,和我有点像我是病态的疯狂,他是病态的狂热。
虞啸卿:“又给你团送来车弹药。我把自己也捎过来。”
死啦死啦:“谢师座……”
虞啸卿在他三个字还没落音时就又一次直挺挺跪下,咚地一声,我想他膝盖上撞青掉地都是同一个地方。
虞啸卿:“你告诉我怎么打。”
寂静,沉默,他的手下们泥雕木塑地站着,静得能听见狗肉的鼻息声,它老实不客气地凑过去,把虞啸卿从头到脚闻了一个遍一虞啸卿仍然没有表情,而张立宪们脸上终于露出了怒意。
死啦死啦:“……我的军医死啦,我得去把他埋了。”
虞啸卿:“什么时候回来?”
死啦死啦:“……也许不回来。”
于是我跟随着我的团长出去,虞啸卿纹丝不动地在那里跪着空气,他的手下们环护着他,瞪着空气。
我们在郝兽医做医疗站的草棚里整理郝兽医的尸体,我们把他放在床上,邻床的伤员痴呆地看着他,而一幅发灰的蚊帐是我们在祭旗坡能找到的最接近于白色的东西,我们用它把郝兽医包裹了,连同他的旱烟袋,和不辣拿着的那些零碎一起裹进去。
迷龙在豆饼的帮助下在棚外做一副薄皮棺材,这真是做给死人的,而不是做给他的未来,所以迷龙看起来悲伤得有气无力。
有时我们会看看棚子外边,死啦死啦在遛他的狗,或者说他心不在焉地跟着狗肉,被遛。
在这里的人都问心有愧,所以我们无心把郝老头的下葬弄成仪式或闹剧,没有隆重到非得团座主持的葬礼,葬在一个不会落炮弹的地方,足矣。所以我的团长是在逃避,虞啸卿一刀刀都砍在了点上,他只好逃避。
我们把白色的兽医连板抬放进棺材里,我们看着那个白色的人体。
白色的躯体已经成了黑色的土丘,我们对着黑色的土丘,蛇屁股把一个木牌子钉了下去:少尉军医郝西川之墓,陕西西安。丧门星不知从哪搞了把冥纸,迎风一洒,他不洒还好,他一洒实在是寒碜得让我们想哭哭不出来。
像所有的葬礼一样,刻板,单薄,冰冷,死人入土了,每个活着的人心里空空落落。
我们就站在那里空空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