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极为正常的生命轨迹。
都是正常人。
孟青这样想着,看着街边高大的景观树木,勾起唇角,有些讥诮有些无聊地懒懒笑着,再低头,目光落到一处,却倏然愣住。
他的视线落在公交站台处,拥挤的人群里,小小一个孩子,瘦骨嶙峋,大冬天还穿着单裤,正拼命往人堆里挤,左顾右盼。
时间好像停止了流动,他看着那个孩子几次伸手出去,又几次惧怕地缩手回来。
还是个新手。
孟青站在原地看着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他勾起的微笑非常古怪诡异,边上等车的几个女孩甚至忍不住看着他,指指点点,红着脸窃窃私语。
他挺拔高瘦,相貌俊秀好看,穿着黑色笔挺的高级定制手工西装,正像这社会上任何一个年轻有为的精英男。
夜里站在公交站台这样的地方,无疑是醒目而吸引人的。
尤其他笑起来眼睛微微弯着,看上去非常迷人而温柔,唇角勾起的弧度又似乎带着点讥诮和邪气,很惹年轻女孩喜欢。
小男孩纤细蜡黄一只手几次伸出去又缩回,踌躇忐忑。
终于,他下定决心伸出去碰上了一个女孩的背包拉链,正胆战心惊地咽着唾沫,背后突然伸出白皙修长一只手,握上他手腕。
小男孩惊吓不已,孟青却不等他喊出声,将他拉出了人群。
“哥哥,大哥哥,我不敢了。”男孩看着他,战战兢兢地说着话,却不曾想,眼前好像电视明星一样的男人伸手在裤兜里掏出几张钱塞进他手心里。
“回去睡觉吧。”他俯身拍拍他的脸,微微笑。
“这,”男孩显然受宠若惊,攥着钱,手指抠着明显宽大许多的t恤下摆,仰头看着他,结结巴巴道,“我……我……”
孟青看着他,眼眸温柔得不可思议,似乎是略微想了想,伸手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罩在男孩羸弱干瘦的肩膀上,他隔着外套握了握他的肩,半晌,又没有再说话,直起身离去。
夜风将他的衬衫吹得鼓起来,他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也没有发现--
就在他走了有一会,小男孩突然抱紧他衣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孟青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也不觉得冷了,很奇怪,分明即将入冬,他应当是很难熬,痛不欲生的,可是他不觉得冷,好像毫无知觉。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街上车辆和行人更少,昏黄的路灯光芒下,突然飘起了白色的雪花。
的确是雪花。
还不到十二月,今年的雪竟是来得这样早。
孟青怔怔地看着,边上已经有女生惊喜地喊道:“呀,下雪了!”
下雪了,小静她从小长在西南,应当是从未见过雪,喜欢吗,她会不会喜欢这样大多数女孩觉得浪漫的天气。
雪来得突然,也慢慢大起来,携着风,飘飘扬扬,不一会,人行道上就好似铺了一层薄薄的柳絮,又被吹起来,翻卷着远去。
事实上,他从小到大最讨厌冬天,因为冷。
寒冷和饥饿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每年冬天这几个月,他总是非常非常难熬,没有衣服穿,脸颊、手、脚甚至身上都会被冻伤,溃烂,他小时候忍不住去抓,越抓越难熬,越抓越痛,越抓越痒,那感觉深入骨髓,他每个冬天都会想起来。
重复那样周而复始的痛苦。
可很神奇的,他皮肤复原效果非常好,哪怕冬天浑身破烂,到来年春天,那些伤口总伴着难以承受的奇痒,慢慢恢复如初。
以至于这么多年,除了大伤,他什么没有密密麻麻特别小的伤痕。
可事实上,上天赋予他的每一种东西都让他承受痛苦。
最开始在酒吧,他被许多人看上过,男人女人都有,甚至,曾经有粗鄙的老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迫使他下跪,迫使他张嘴,迫使他承受那些最恶心肮脏的屈辱。
他挨过许多次揍,冷嘲热讽,夹缝求生。
为了避免那些事,他需要更残忍更狠些,用更多其他的功劳来代替。
孟青面无表情地走,胡思乱想。
他其实很少回忆过去,在遇到小静之前,他从来没有回头看过来路。
有什么好看的呢,总归无论怎么样都已经走过来,前面一直有东西撑着他,他只需要朝着那个目标一直走一直走。
可遇到小静之后,他难免时常审视自己。
他对这社会的不公司空见惯,他忍受得了这社会上所有阴暗丑陋,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被染得从头黑到脚的一个人。
其实真的不合适吧。
小静因为他委屈痛苦,他因为她痛苦摇摆,因为她,怀疑自己,鄙视自己,讨厌自己,卑贱入尘埃。
这样的他,其实到底凭什么有妻子孩子,有家庭。
一个人就够了,一无所有地来,一无所有地走,什么也不留下,免得祸害污染这样一个原本就不怎么干净的世界。
他在雪里一直走,边走边想,没注意看路,路口一辆电动车飞快驶过来,擦着他扑通一声连人带车翻倒在地。
“找死啊你!”男人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没去扶着,先对着他开口叫嚣起来。
孟青被他拖拽着晃了晃,此刻原地站稳,和他也就距离了不到一米远。
“不会看路啊!”男人越过车头直接站稳在他身前,低头看了眼电瓶车,不耐烦道,“车前盖都歪了,最少三百块,一笔勾销。”
“三毛钱都没有。”孟青捻着手指,看着他,唇角讥诮地说了一句。
“哄谁呢?”男人五大三粗,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咬着牙不耐烦道。
这人看上去瘦削落魄,可粗粗一瞥,皮带、皮鞋都是上乘,怎么可能没钱。
他好好的车前盖给蹭歪了。
男人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孟青抬起一只手,揉着刚才被撞了一下的手腕,男人正想再说话,目光落到一处,登时有点不敢吭声了。
这人,这人有神经病不成,哪有人好好的手腕下还藏着刀片。
冬天晚上穿一件衬衫,指定有病。
男人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要钱了,扶了电动车骂骂咧咧说两句,坐上去一发动,拐个弯飞快地骑远了。
“小伙子。”
边上一道沧桑的女声又将孟青的视线拉过去,他一抬眸,正推着炉子的老人停了下来,白发苍苍一个老婆婆拿塑料袋装了一个红薯递给他。
孟青看着她,神色愣了一下,没接。
“快拿上吧,暖暖手也行,大晚上的没事别在街道转悠了,回去吧,”老婆婆看着他,脸上的皱纹里都蓄着慈爱,喋喋不休道,“是不是和家人吵架了,快回去,眼看着都十二点了,这么晃荡家人不得担心死?”
老婆婆说着话,不由分说,将个头很大一个红薯塞进他手心,还捎带着捏捏他手指,一脸无奈道:“瞧瞧都冻成什么样子了。”
孟青捧着红薯,手心滚烫,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没钱坐车?”老婆婆低头在自己口袋里掏了掏,掏出几张零钱来,就往他手里塞,边塞边道,“快回去吧啊,看你和我大孙子年龄差不多,大学生吧,还是刚毕业?这么大了可得懂事些,不能再动不动和家人闹脾气了。”
“多……多少钱?”孟青回过神来,声音都有些不自然的颤音。
“要什么钱,也没几个了,收摊了。”老婆婆笑着说一句,转头拍拍她身边老伴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不能白拿您东西。”孟青将手里的零钱重新塞给她,伸手在裤兜里掏钱,几张面值一百的掏出来,老婆婆看着愣了一下。
她是刚才听到孟青说了一句“三毛钱都没有”,动了恻隐之心,倒是没想到,误会了。
不过眼看着雪大了,她急着回,哪里有要钱的意思。
孟青对上她不怎么会说话,趁着她不注意的工夫,走路间将几百块塞进了她口袋,无声无息。
他知道怎么悄无声息地将钱从别人口袋里掏出来,自然也懂得,怎样悄无声息地将手中的钱放到别人口袋去。
一对老人推着炉子走得很慢,相互扶持着,边说边笑。
孟青微微落后一些,和他们拉开距离,看着他们微带佝偻的背影,神色恍惚。
原来这就是普通人老年的生活。
他走得很慢,头发上落了雪,再化开,成了水。
肩膀也已经被打湿,他终于觉得冷,凉意入骨,凉风也从四面八方而来,往衣服里面窜。
“大哥哥。”
边上一道怯怯的声音唤他,孟青一垂眸,刚才站台上那小男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抿着唇,将衣服递给他。
“下雪了,你快穿上吧。”小男孩眼见他不接,一本正经地又说了一遍。
“你一路跟着我?”孟青看着他,微微蹙眉。
“嗯。”小男孩执拗地将衣服塞进他怀里,半晌,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哥哥,我不是小偷。”
孟青神色微愣,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小男孩急忙忙又解释道:“我不是小偷,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依旧说不出话来,眼见孟青审视地看着他,又紧张不已,说了句“谢谢你的钱”,飞快地跑开了。
孟青看着他瘦小的身子越跑越远,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忍不住勾起唇角,有些古怪地笑了笑。
六岁?还是七岁?
这小男孩看上去瘦骨嶙峋,他其实并不能确定他有多大。
他只是突然想起,当他这么大的时候,纵然再苦再难,再被人揍得抱头打滚,也只会流着泪绝不还手。
那个时候,他觉得打架偷东西都不是好孩子,他纵然贫贱,也不会和那样让人不齿的小孩成为一路人。
可事实上,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孟青收回视线,转过身,在漫天飞雪里,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游荡在城市的夜晚里。
与此同时--
到了宋家的小静依旧未眠。
已经到了夜晚十二点,可因为是周末,宋家非常热闹。
169:对不起,我爱你-->>(第2/3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