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川流不息,扬起的灰尘遮蔽了天空,形势非常危急。
袁绍不顾众人的劝阻,当即决定率两万人先撤。袁谭、蒯越、段煨率两万军暂驻关中。
马腾告别袁绍,率军离开长门亭,占据了扶风郡。
六月下,大雨滂沱。
袁绍撤军受阻,忧心如焚,夜不能寐,竟然病倒了。
大汉国兴平二年(公元195年)七月。
种辑再来讨粮,跪地痛哭流涕。
蒯越、段煨和田丰等人也苦苦相劝。
袁绍躺在榻上,听着屋外的雨声,一言不发。如果洛阳丢失了,我就只能暂时待在关中,那么,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回援洛阳,而是诛杀叛逆了。想到这,袁绍翻身坐起,指着种辑说道:“你去告诉陛下,叫他下旨诏告天下,宣布李弘、麴义、吕布、赵云等人都是大汉叛逆,立即罢了他们的官职,杀了他们的九族。”
种辑一听有希望,大喜过望,不顾大雨,打马赶回了新丰城。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天子另外还下旨拜封袁绍为车骑大将军,参隶尚书事,主掌国事。
“这圣旨可送到河东了?”袁绍抬头看看浑身湿透的种辑,一脸鄙夷地问道。
“已经派人送过去了。”种辑的腰差点没弯到地上。
“你叫皇甫鸿来。”
种辑连连点头,转身又冲进了大雨里。
皇甫鸿只身来到长门亭。袁绍强撑病体,设宴相请,绝口不提战场之事。皇甫鸿心中郁闷,喝了个酩酊大醉。
第二天一早,袁绍给了皇甫鸿十车粮食。十车粮食给两万人吃,这不是调戏人吗?皇甫鸿不敢吵,一吵,估计这十车粮食都没了。他忍气吞声地回去了。
第三天,天子请皇甫鸿再去讨要。皇甫鸿无奈,厚着脸皮又去了。袁绍很客气,好酒好菜招待,然后给了十五车粮食。皇甫鸿肺都气炸了。
第四天,皇甫鸿说什么也不去了。天子于是让种辑陪着董承去要。董承是国戚,天子想,袁绍总要给点面子。结果袁绍一点也不给面子,命人把董承打了个半死,然后叫种辑给驮回去了。
天子哀求皇甫鸿再去讨要。皇甫鸿说,臣丢不起这人,不去。臣记得潼关还存有军粮,到潼关去吧。张济一听不愿意了,那点粮食他像宝贝一样的收着,就是为了预防万一。如果给这些人三两下吃了,自己以后怎么办?
“不行。那点粮食有限,是给驻守潼关和桃林要塞的三千守军吃的。如果我们把它吃完了,桃林要塞谁去驻守?桃林要塞没人守,北疆军一拥而入,我们连潼关都没有了。还有,就算我们到了潼关,那点粮食又能支撑多长时间?以后怎么办?到了冬天怎么办?到了冬天,山上的野菜也没了,我们喝风去啊。”
天子悲由心生,放声大哭,“如果大将军在,麴将军在,朕和众位爱卿何至于沦落到这步悲惨境地。”言下之意,十分责怪那些当初出主意要诛杀北疆军的大臣。种辑、皇甫鸿等人羞惭至极。
“陛下,臣拼着这条老命,到河东去求求大将军。请他给点粮食。”太尉杨彪跪地请命。
天子哭道:“朕刚刚下旨罢了他们的职,你去,不是白白送命吗?”
“到目前为止,大将军还没有杀过无罪的大臣。臣一没有贪赃枉法,二没有背叛陛下,什么罪也没有,他凭什么杀臣?大将军不会杀臣的。”杨彪安慰天子道,“大将军如果不给粮食,臣就去借。臣的宗族如今都已迁到河东,臣就是不要这张老脸了,也要从他们那里借几船粮食来。”
天子答应了。五十三岁的杨彪带着几个门客,义无反顾地走进了满天的风雨里。
远水救不了近火,眼前的问题还是要解决。大臣们于是纷纷劝说皇甫鸿。皇前鸿只好咬着牙,硬着头皮去求袁绍。
袁绍好象对皇甫鸿格外垂青,满口答应。这次他给了皇甫鸿一百车粮食。当皇甫鸿带着粮食回到新丰城的时候,整个城池都轰动了。
城楼上,张济、王方、杨奉几个人站在一起,脸色很难看。
贾诩走到满头大汗的皇甫鸿面前,摇头苦笑:“坚寿,你这是何苦?你不想活了吗?”
皇甫鸿眼圈一红,泪水霎时滚了出来。
袁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袁微的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神情越来越激动。突然,他一跃而起,猛地高举双手,纵声狂呼:“天啊,你总算长眼了。”
田丰、郭图、审配、蒯越、袁谭等人纷纷赶到中军大帐。
袁绍极力抑止住自己的兴奋,背着手在大帐内转来转去,不时和几个下属亲热地开着玩笑。
众人十分诧异。袁谭小心翼翼地问道:“爹,你病好了?”
“好了,全好了。”袁绍用力拍拍自己的胸脯,哈哈大笑,“我们马上就可以拿下关中,拿下关西,很快就可以回到洛阳了。”
袁绍快步走到案几后面,望望一张张惊愣的面孔,喜笑颜开地说道:“告诉你们一个惊人的消息。”接着他用力举起手中的书信,大声喊道:“黄河决堤了。”
众人骇然心惊,大帐内霎时一片死寂。
“哪边?是北大堤还是南大堤?”田丰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颤抖着声音问道。
“北边,是北边。”袁绍一拳砸到案几上,“是北边大堤。”由于过分激动,袁绍的身躯不停地晃动着,双手也剧烈地抖动起来。
大帐内顿时欢声雷动。
“决了几个口子?”田丰急切地问道。冀州是他的老家,是生他养他的地方。黄河决堤,对冀州和冀州百姓来说,是巨大的灾难。他心里一阵巨痛,泪水忽然涌了出来。多少百姓将因此而丧生,多少无辜的生灵将因此而号泣。
“十二个,十二个。”袁绍挥舞着双手,高声叫道。
审配一把抢过袁绍手上的书信,迫不及待地打开细看。田丰也急忙凑了过去。
“大人,李弘这下惨了,不要说打洛阳,就是关西也守不住了。”逢纪得意洋洋地笑道,“他为了打洛阳,损兵折将,我看他还怎么守关西?”
“兵他是有的,就是粮草尽绝了。”耿苞乐呵呵地笑道,“河北受灾,最严重的问题不是赈灾,而是瘟疫。此时正值盛夏,人和牲畜的死尸来不及掩埋,瘟疫马上就会爆发。每次水灾之后都要爆发一次瘟疫,这次河北又岂能幸免。河北经此一灾,两三年内恐怕都翻不了身了。李弘算完了。”
“是啊。”蒯越忧心忡忡地叹道,“李弘这几年收留和安置了数百万流民,我一直担心会出问题,没想到真给我料中了。今年河北遭受如此重灾,李弘哪有能力赈济?数百万流民一旦衣食有缺,很快就会暴动。李弘这次不是算完了,而是真的完了。”
“黄河这十几年隔三岔五就决堤,但一次决口十二处,倒是骇人听闻。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袁谭笑着问郭图道,“郭大人听说过吗?”
郭图苦笑,“黄河如果决堤十二处,基本上就要改道了。”接着他皱眉说道,“今年雨水虽然多,雨季延续时间也很长,但也不至于一次决口十二处。难道下游天天都是暴雨?”
袁绍笑容一僵,突然想到什么,转身急步去抢审配手中的书信,“正南,看好没有,把书信给我。”
“曹孟德,我要杀了你。”
大帐内突然传来一身凄厉而惨烈的叫声。众人毛骨悚然,同时转头看去。
田丰像疯子一样冲出了大帐。
“元皓,元皓,你要干什么……”审配飞步跟在后边,失声大叫,“你快回来。”
袁绍手里捏着那份书信,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部图一低头,苦笑出声,笑声里满含着无言的愤怒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