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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4 不肯低头在草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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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完叹道:“这不是和谁做生意的问题。对这些贵官之家,不开关反而比要开关要好得多。他们有的是法子出去,为何要平白交税?还让那些下等商人来和他们抢生意?”

    佛保一噎,一时哑口无言。陆完继续道:“那些中等人家,倒是抱着这样的想头。王守仁的那些大船和弹药,是怎么造出来的?背地里都有这些浙闽富家翁的支持。可是,广州开关之后,王守仁之前的许诺就都成了屁啊。”

    佛保一惊,他道:“这怎么说?”

    陆完道:“一是朝廷只准在海岸经商,还是不准他们出海去,他们要出去,还是要去求人。二是税的事情。您想啊,以前这些人只需要喂饱地方官,就能做生意了。可现下,地方上在伸手,中央也在伸手,伸得还格外霸道。这些人就有两个坑要填,岂非是负担还重了。是生意的事。在海岸做生意,本来就是吃人家的剩饭。以前只有一两个港口,生意只有那几家去做,还可以坐地起价,洋人只能捏着鼻子买。可如今开得港口多了,生意也就分散了,他们赚得就更是大不如前。俗语有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可不是一钱两钱银子那么简单,谁肯甘心相让。这样一来,吃官盐还不如走私来得好,还不如关了港口算了,还能少交一大笔税。”

    陆完忍不住又唉声叹气起来:“本来,那些人脉硬的是想寻个妥善的法子,逐步打通关系,力劝皇爷闭关锁国,可没想到……谁知,会惹出这档子事,最后会闹成这样呢。”

    佛保试探道:“何必发愁呢,我听说江南多才子,想来此地诗书传家又善于经营的望族,不在少数。这些不都是你的底气吗?”

    陆完连连摆手:“公公误会了,他们又不想造反,岂敢直面天威。更何况,这家族虽多,可各怀鬼胎,终究不过是一盘散沙,难成气候。这些人对上不能,辖制下官等人却是大有手段,要不怎么连孟老夫子都说‘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

    佛保心知肚明,明廷讲究避嫌,在当地做官的都是外地人。他们根基浅薄,手下差役又有限,要是开罪了当地的大族,只怕连收税都难,更别提办别的差事。这陆完在此地为官多年,指不定也有把柄在人家手上。

    已经说到这会儿了,陆完也没什么可隐瞒得了,他道:“本来,我们是想说,是愚民通倭,才使得倭患欲炽。这军费一多,朝廷自会关闭港口。可没想到……”

    佛保接口道:“来得是严嵩这个硬骨头,他背后还有一个铁了心都要开关的李越。”

    陆完道:“这严嵩虽厉害,可到底根基浅薄,关键是他后头那个……”几百年都未必出得了这么一个人物,既不畏上,也不畏下,还能调和中间,拉拢黔黎,怎么就叫他们给撞上了。

    他忽然忆起严嵩留给他的那句话,喃喃道:“‘招头盖老之长,顾直差厚,每祭神,得胙肉倍众人。’”

    他恍然大悟,鼻腔也发酸:“他说得对,这胙肉只有老之长来分,才能服膺众人。我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插手这样的大政。”

    佛保开始劝他:“这是神仙打架啊,你又何苦插手到里头去呢。反正这关都是要开的,咱们还不如向朝廷卖个好……”

    陆完摇头:“公公错了,这关必定是开不了。正如您所说,我只是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没了关税支持,中央无法掌控百官,定是要寻出气筒的……”

    佛保也不是傻子,他略一思忖就道:“难道这水底下还有暗礁?”

    陆完颌首,佛保道:“你放心,你待咱家如此坦诚,不论出了何事,咱家必会尽力保你。至于这暗礁,我说你也是当局者迷,你和你手下的人,辛苦这么多年,还是只能拿四把檀香扇在手。干脆让那些拿金扇子、银扇子的,却和他们拼呗。”

    陆完不解:“能怎么拼?严嵩只是一味催逼我们……”

    佛保道:“他催逼你们,是因为他找不着庙门,你带着他去庙门看看,不就好了。”

    陆完大吃一惊:“这怎么能成。”

    佛保道:“怎么不能成。咱家的爹刘公公,你也是知道的,即便是那位也要卖他几分面子,否则这市舶司也轮不到我来坐。我亲自出面说和,他岂敢不听。”

    佛保笑道:“让他们斗起来,斗到头破血流时,这第方站谁,也就至关重要了。”

    陆完应道是是是。他和佛保说这番话,看着是狗急跳墙的样子,心里何尝不是有自己的盘算。他一个外地人到此地当官,已经是备受辖制,但佛保比他还惨,人坐在市舶司这个火山头,手里还无人可用,可不是只能和他们这些人联合。

    他道:“朝廷如今是既明察又暗访的,明面上有巡按和治农官,暗地里什么东厂、锦衣卫还不知有多少。如没有公公依靠,下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面上依靠他,实际在点双方互为依靠。佛保听得心底发笑,他拍了拍陆完的肩膀:“你是个聪明人,咱家就放心了。在这大明官场上,最容不得的就是蠢蛋。”

    佛保果然去见了严嵩。二人密探之后,严嵩决定称病,接着在市舶司的遮掩下,乔装改扮,亲自去双屿一探究竟。

    京中,月池正在做菜,一个个土豆,被她切成细条,过水洗去多余的淀粉后,放进锅中油炸。直到外壳酥脆之后,她才捞了出来,放进大碗中,用孜然、辣酱、花椒与葱花拌匀。

    谢丕和杨慎老早就闻到了香气,见着红亮咸香的一盆,颇觉惊诧。

    月池笑道:“尝尝。”

    两人夹了一块,谢丕被辣得倒吸一口气,杨慎却是睁大了眼睛,他问道:“你这里面加了艾油?”艾油是用食茱萸制成的调味料,辛辣无比,四川人的菜肴中常用此来调味。

    月池笑着摇头:“不是。”

    杨慎又夹了几筷,眼睛越来越亮:“的确不是,此物好香。”

    谢丕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越吃越多,到最后连嘴唇都发肿,他忙拦住他:“快别吃了,你的嘴……”

    月池笑得前仰后合,真不愧是四川人。

    杨慎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含章,你这加的是什么。”

    月池指了指桌上的辣椒树,笑道:“就是这个。”

    谢丕皱眉道:“番椒?这不是摆件吗?”

    月池摇头道:“非也,非也,把它晒干去籽,再和花生、花椒、姜蒜一起捣碎,放入油锅之中,和冰糖、白酒一起翻炒,就成了辣酱。”

    杨慎连说个妙字:“含章真是奇思妙想,连土豆都能做得色香味俱全。”

    刚刚传入中华大地的土豆,与后世培育改良的良种还是有很大差异的。它与鸭蛋差不多大,瞧着肉白皮黄。月池也尝了一口,竟然觉得说不出的古怪,明明是同种的食物,一样的做法,可却完全不一样。

    月池道:“积习难改啊。如今土豆是种得是越来越多了,可没几个富庶之家,肯将其当作主食,至多做个新鲜物尝一尝就撂开了。”

    谢丕会意:“你想再推广一次?”

    月池颌首:“可不能硬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光禄寺如今还养着六千名厨子,总得给他们找点事干。”

    不久之后,京中就有各类土豆菜肴出现,各级官僚更是大摆土豆宴,邀请亲朋好友,一时之间食土豆成风。

    户部尚书王琼看着收上来的夏税册子,十分欢喜,连连道:“要是年年都能如此,那就太好了。”国家没钱,人人都来找他,他也吃不消啊。

    户部侍郎储巏凉凉道:“能有这样的长进,是因以前咱们就不管田间之事,从无到有,自是成效显著。可水旱无情,要想年年都长进,就得年年派人去兴修水利,传播农技。”

    王琼道:“反正他在时,这治农之策,必不会断。要是他不在,那咱们也早就不在,安知后事如何。”

    由京都向外看,是生民复苏,欣欣向荣。可去了一趟双屿回来的严嵩,却是真个病了。他立在黄花梨的大案上,饱沾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上一挥而就。

    他写得是:“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他喃喃道:“王谢,王谢……都是鬼话,一千多年了,王谢的堂前燕,不还是好好地在那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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