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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仿佛先前的所有铺垫与准备都沦为一种笑话,哼哧哼哧地踩点与阵法布置也都化作无用功。
林书友正准备扯下自己身上的清心符,起乩神降;谭文彬左手握伞右手持铲也欲起身,护持到小远身前。
强烈的挫败感会让一部分人陷入消极颓废,但也会激发出另一部分人的殊死一搏。
既然被发现了,那就直接干吧!
这时,李追远的双手落在二人肩上,轻轻发力下压。
刚要往外跳的他们俩,马上偃旗息鼓。
一个优秀的团队,在事前可以进行充分的民主发言讨论,但在事发时,只能有一个意志。
少年不是无法接受自己被戏耍了的这件事,他是无法理解老婆婆这么做的意图。
早就发现自己三人行为的余婆婆,还要故意看着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布置好这么多阵法,只为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发出一声嘲讽奚落。
哪怕是想故意疲惫他们也说不通,因为还给了充足的休息时间。
要是对方真的强大可怕到可以随意做这种无意义的事,那自己等人现在主动出击和被动等对方先出手,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最重要的是,李追远发现,对方并不是死倒而是活人,也就是说,她虽然形象上和那位“余婆婆”近乎一模一样,却并非真正的“余婆婆”。
无论如何,李追远的第一击,必须落在余婆婆身上,其它人,都不配。
也就是这关键时刻的短暂冷静,让事态发展出现了新的转折。
前方,忽然传来孩童们的笑声。
“嘻嘻……”
“哈哈……”
“呵呵……”
是很多很多孩童的声音,都在笑,却笑得很机械很形式,你甚至能在脑子里想象出他们皮笑肉不笑的画面,如同一种被迫发出的规训。
眼前视线里,没有一个孩子的身影。
李追远清楚,如果现在走阴的话,应该能看见一大群孩子正向老婆婆汇聚。
也就是说,老婆婆刚刚所喊的对象,并不是自己三人。
林书友是能敏锐感知到脏东西的,他明悟了过来。
谭文彬能走阴,虽然无法拥有像小远这般敏锐的非走阴感知,可同样的,他耳朵里,也出现了一些幻听声,再加上小远的态度,他多少也能明白一些。
林书友和谭文彬各自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地面,快速消化着自己的紧张情绪,同时平复急促的心跳。
这不是害怕,而是从夜袭者变成白光下再退回到夜幕中,场景身份的快速转变,正常点的人都受不了。
只有李追远,还在继续观察着前方的变化。
老婆婆现在的腿很长,她打着灯笼不停地环顾四周,不是向远处张望搜寻,更像是幼儿园的老师正照顾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一群孩子。
“你们……想爸爸妈妈了没有……”
依旧是孩童机械式的笑声,没人对这一问题进行回答。
亦或者是,这些“孩子”,已不记得自己的亲生父母。
“我告诉你们……你们的爸爸妈妈……可是很想你们哟……”
老婆婆开始挥舞起自己手中的灯笼,像是挥动着两条皮鞭。
隐约间,李追远能感到自己耳膜的轻微生疼。
这还是在不走阴的状态下,要是真走阴了,就能瞧出老婆婆手段之酷烈。
难怪在自己画出余婆婆的形象给贝贝看时,贝贝直接就被吓哭了,哪怕是在自己的催眠中回忆起余婆婆的事情,贝贝都能被惊得醒来。
留在身上的伤,是能被时间逐步抚平的,可精神上的鞭挞,很可能会留下永久的创伤。
贝贝已经被卖给王朝南夫妻半年了,这对夫妻绝不是什么好人,但在对待这个“儿子”时,他们倒是没犯什么病。
这也就意味着,那些孩子即使已经被卖掉了,但老婆婆,依旧能用某种手段,禁锢他们的一部分。
平日里丝毫不显,依旧能过正常生活,恐惧只存在于尘封的内心深处。
可未来终究还是会有影响的,类似于一种诅咒,等这些孩子逐步成年逐步成熟后,这种连自我都无法明说的恐惧经历,会慢慢影响他们的性格,甚至让他们人格都开始产生扭曲。
鞭挞之下,“孩子们”的笑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又一片属于成年人的哽咽哭泣。
这是来自于孩子父母的悲痛。
她在通过对孩子们的折磨,激发出父母内心的哀伤与泪水。
而对于那些丢失骨肉的父母来说,这可能只是又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因思念孩子而在睡梦中以泪洗面的夜。
老婆婆手中的两盏白色灯笼里,出现了水渍,而且越积越多,逐渐随着灯笼而晃荡。
可忽然间,她停顿了一下。
她伸手,将一盏灯笼抠出了一个洞,将一股半黑半白的液体放出。
然后,她又伸手一抚,将洞抹平。
她似乎很生气,眼里也流露出了不满和愤怒,像是收到了不合格的脏品,而且差点弄脏了其它良品。
老婆婆转身,带着她今夜的收获,往回走。
“孩子们”的动静以及成年人的哭声,也渐渐消散。
等其身影回到那顶白棚后,一切复归宁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李追远清楚,自己刚刚目睹了一场仪式,确切的说,是一场收割。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杂技团的人会对那些带孩子一起来玩的父母,如此上心了。
因为收割,需要讲究效率。
受客观现实,很多父母对孩子的爱不比别人少,却无法时刻陪在孩子身边伴其长大。
但站在杂技团这一方的角度,他们的收割也是有成本的,所以要选择“出油率”最高的原材料。
再者,虽然比例很低,但这世上确实存在不那么爱或者干脆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
父母离婚各自组建新家庭后,将原本的孩子视为累赘的,现实里也屡见不鲜。
还有就是像自己……
当涉及到自己时,李追远发现自己还真不属于这一类。
自己的父亲虽然离开了自己的生活,但李追远能理解他。
至于李兰……
即使是李追远,也无法说出李兰不在乎自己的话。
她排斥与自己亲生父母通电话,让自己秘书代替,可当儿子接过话筒时,她又回来拿起话筒了,虽然说的话很不好听。
她宁愿去参与危险系数极高的项目,宁愿表现出歇斯底里的态度,也要将儿子从自己生活里割离,换个对向角度来看,就是哪怕去面对生死、哪怕痛苦发疯,她都没办法把儿子从自己意识里抹去,你就说在不在意吧。
落回斜坡后,李追远对林书友道:“开脸吧。”
“哎,好。”
林书友打开化妆盒,开始给自己开脸。
其实,不开脸不穿戏服,也能起乩。
李追远要不是自身特殊原因请神困难,那晚学校操场上他手指掐红印往脸上随便一涂,也就起乩成功了。
这不是必需品,而是一种仪式感,增强自己的信心与代入,就像太爷做的法事,理性上来说屁用没有,却能给予他本人和家属以极大情绪价值。
林书友同理,他需要通过开脸,来切换性格。
而越是依赖这种方式,就越容易加剧性格上的分化,可以说,他以后精神出问题,几乎是一种必然。
“刚刚那个老婆婆不是余婆婆,余婆婆本尊应该还在那个白顶棚子里,我们的第一目标依旧是那里。
等发动时,集体冲那个白棚,你们负责帮我开路和阻拦干扰,我去毁她的本尊。”
“好。”谭文彬用力点头的同时,摸了摸自己口袋和腰间。
脸画了一半的林书友,则只是淡淡问道:“到底是哪种邪祟,听着有些奇怪。”
谭文彬眉毛一挑,要不是环境不合适,他估计会直接给林书友来一记毛栗子,骂一声:你他妈又装上了?
李追远回答道:“堕情泥胎。”
林书友愣了一下,轻砸了一下嘴:“原来是在给自己缝补。”
先前李追远只是模模糊糊判断,现在目睹过先前那一出后,则可以笃定。
魏正道书里记载过堕情泥胎,这不是死倒类型,而是指一种死倒自我修复的方法。
死倒因怨念而生,某些强大的死倒诞生出灵智后,会像人一样想办法给自己疗伤。
堕情泥胎就是掠取人性中的情感羁绊为原材料,对自身破损进行修复,这是一种邪术,极伤天和。
阴家族谱上就记载过,明中期一位阴家人游历时,在某处湖泽边偶遇两位钓鱼的高人,在得知其是阴长生后人后,两位高人也就邀其坐下一同闲谈。
当然,本质上他只是靠着先祖名声,获得了一个能旁听的资格。
两位高人聊起了凌霄上清统雷元阳妙飞元真君。
一位高人说真君为身边邪道人所骗,信了那二龙不可相见之说。
另一位高人笑着说:怕是那邪道人正在为哪尊邪祟塑堕情泥胎。
这位阴家先人游历结束,回丰都插坐码头后,将自己这段经历写下夹入族谱。
在他的口吻中,将这段描述成听到两位高人谈论天上神仙之事。
李追远不晓得对方是在故意避讳呢,还是真的不知道那位前缀如此之长的皇帝就是当时的嘉靖帝。
但从这段记载里,可以看出堕情泥胎这种手段,传承时间很久,甚至曾有人把主意打到天家父子身上,也不晓得到底修复的是哪尊可怕死倒。
不过很显然,余婆婆是没那种待遇的,她只能靠拐卖儿童,截取父母对骨肉的情感羁绊来疗伤,走的是以量取胜的路子。
她就像是一只重伤的野兽,蛰伏在阴暗角落里,默默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杂技团海报上印有余家杂技团的介绍,其团成立于五零年。
一个很微妙的年份,龙王柳和龙王秦两家刚因故中断传承,她就从阴暗的角落里爬上岸,开始以这种阴毒手段为自己疗伤。
说到底,是江中无龙王,底下的各种腌臜玩意儿,就逐渐爬上岸了。
其本尊,当年应该是被秦柳两家某位龙王给镇压的,这会儿觉得自己又行了,开始来到阿璃面前提灯送咒。
尤其是在自己发下宏愿警告后,第二天,其它污秽邪祟都远远后退避了一段距离,偏偏她还敢站最前面,抵着门槛边,耀武扬威。
还真挺符合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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