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风两军!天啊,怎么会有这等事?”他这般一说,帐中别的将领也都惊惶失措。此时高级将领都在小王子帐中,诸营无人弹压,一旦有人哗变,只怕会越卷越大,本来不想哗变的人也卷进去了。
楚休红也站了起来,沉声道:“岂有全军都哗变之理。”他大踏步走出营帐,道:“诸将听令,不得出声,有出声者,立斩不赦!有听到此令的,速将此令传下!”
他的声音很大,守在小王子帐外的也是地军团的人,听到此令,登时有人四处散去。几乎是霎那间,声音一下小了下来,只听得后营还有些声音。楚休红道:“定是甄砺之的人混入后营!带马!”
有人将座骑带了过来,楚休红转过头道:“殿下,你与邵将军留在此处,护住粮草,其他人随我去后营。”
他的命令干脆利落,营中诸将纷纷上马,简仲岚也跳上马跟在楚休红身后,一行人向后营飞奔而去。
四千八百人,连营大约有一里多长,从中军赶到后营,不过是转瞬间的事。一到后营,只见人头攒动,马嘶频起,正乱成一片。楚休红喝道:“楚休红在此,全体噤声入列!若再有人多言,立斩不赦!”
后营只有一千人,楚休红的命令一下,将士纷纷带马向两边跑去,一下排成整整齐齐的两个方阵,却在当中留下了几十人没动。楚休红嘴角抽动了一下,喝道:“将当中的人擒下!”
这些人本来趁乱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时不时将兵器胡乱照人捅去,使得秩序更加混乱,后营的人谁也不知道当中已夹了外人在内,更兼天色已黑,看不清对面到底是什么人,后营更是混乱不堪。只是这些人没想到楚休红一到,本来乱得不可收拾的帝**一下恢复秩序,他们无所遁其形,登时露在外面了,此时反而轮到他们不知所措,后营士兵登时冲上,将这数十人或擒或斩,转眼间便收拾了。
等这些人一擒下,楚休红道:“诸位将军,马上回本部弹压,若有出声叫嚷者,定是内奸无疑。”
那些将领答应一声,纷纷散去。一座大营本来象开了锅似的吵闹不休,此时又马上恢复平静。在一片寂静中,却听得有一阵轻轻的蹄声。楚休红微微一笑,大声道:“速开营门,把敌人放进来,准备迎敌。”
营门打开了,楚休红已带着一队人到了营门处,来犯的敌人正全速冲来,见营门大开,只道内应已经成功,一下冲了进来。这批人足有七八百,以疾风之势冲入,又无阻挡,冲入的速度极快。等敌军冲到一半时,楚休红喝道:“动手!”
来犯的敌人本来以为营门边是派来的内应,反没料到竟会在这时遭到伏击。此时营门口的帝**也不过数百人,但敌人被切成两半,当先数骑马上被乱枪刺倒,马上的骑士掉下来后还待反抗,已被士兵砍死,后面进来的人心知不好,扭头要走,反而将营门堵得死死的,进也进不得,退又退不得,秩序登时大乱。在一片混乱中,只听得有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不要乱!不要乱!”但他喊得响,那些骑兵一大半都是狄人,根本听不懂他的号令,仍是乱作一团,而帝**已是早有准备,此消彼长,敌人落马的越来越多。
这时楚休红扬声道:“文侯府军的弟兄,你们大多有家室在京都,难道你们不怕自己家人受牵连么?”
夜袭的敌军大多是些高鼻深目的狄人,当中也有不少是甄砺之带出的府兵。在火把光下,只见他们面上惊疑不定。来时甄砺之告诉他们,这条计万无一失,定能让帝**一片混乱,到时冲进来,只是为接应先前混在这里的人而已。哪知帝**乱是乱过一阵,却转眼间复归平静,中圈套的反而成了他们自己。
这时,那个老将忽然厉声喝道:“楚帅,事已如此,那你就来与我决一死战吧。”
这人挺枪出来,白发白须,赫然正是有“军中第一枪”之称的武昭!
看到武昭,楚休红不禁有些迟疑。他本来可下令,若来犯者不降,就将这冲进来的数百人尽数射死,可现在来夜袭的人居然是武昭领头,他不由下不了这条命令。
武昭本来穿的便是帝**的甲胄,他手握长枪,一头白发白须也随风飘动,更是显得英武。他骑着一匹高大的宛马,威风凛凛。
楚休红催马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武昭老师,您好。”
武昭的枪在头顶舞了个圈,道:“楚帅,十几年前我们比试过一次,那次你就能看破我的幻变枪,但也击不败我。这十几年来,不知你有没有进步。”
楚休红摘下枪来,仍是很恭敬地道:“武昭老师,末将这些年戎马倥偬,也无暇与人比试,但在战场上尚无人能在枪术上击败我,这都是老师你教导有方,末将至今深感于心。”
武昭大笑道:“楚帅,你还是跟十几年前一样,彬彬有礼,却又不肯吃半点亏。好吧,今天我们就以真枪来决一胜负!”
楚休红把枪举了起来,刚要说什么,简仲岚拍马上前道:“楚帅,你不可中了他的下驷对上驷之计,敌人已是俎上鱼肉,楚帅与他比试,胜亦无益,败则误事,还是命人以火枪将他击落……”
他还没说完,楚休红已厉声道:“简参军,你让开!”简仲岚心知劝不住,只得将马牵开,心中却有些诧异自己为什么要去劝阻。
营门口并不大,两骑都无法用助跑来加大枪力,只能以腕力和臂力发枪。双枪相交时,发出了一声响,枪头撞击出一抹火花,却听得武昭闷喝了一声,也不知吃了什么亏。两骑分开时,只见武昭的一条手臂有些发抖。
楚休红在自己一边勒住马道:“武昭老师,甄砺之夜袭之计已然破产,你若不降,只怕要玉石俱焚,请老师三思。”
武昭把一条手臂甩了甩,大声道:“楚帅,老朽庸碌一生,虽然得享大名,却从未上过战阵。今日,请楚帅成全我做一个武将的梦想吧。”
楚休红的脸也沉了下来,低声道:“武昭老师,仅仅为了这一个梦想,你便愿捐生赴死么?”
武昭笑道:“楚帅小气了。”
他将枪举到头顶,厉声道:“楚帅,我有交牙十二金枪术,你大概也知道。只是你恐怕不知,这交牙十二金枪术,本身是一路枪法,并不是指我会十二门枪术。这路枪法平常不能用,今天,请楚帅指正。”
楚休红没说话。武昭的交牙十二金枪术传说的很多,但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也举起枪道:“好吧,请老师指教。”
他正要挺枪出击,突然从身后疾冲过来一队人马,只听得小王子的声音叫道:“停!停手!”
小王子一马当先,已风驰电掣般冲来,这时武昭已催马攻了过来,正好被小王子接过。两匹马卷住一团,枪竿相撞之声不绝于耳。楚休红对这时跑过来的邵风观道:“邵兄,你怎么让小王子过来了?”
邵风观道:“有人报告说武昭老师在此,正与你决一死战,你让小王子过去啊。”
楚休红面色大变,也不对邵风观说了,转头对简仲岚喝道:“简参军,马上调集人马,护住中军!”
邵风观也情知情况有变,拍马过来道:“楚帅,楚帅!”
楚休红头也不回,只是叫道:“邵兄,你给殿下掠阵,不能再出差错。”
他话音刚落,中军处已是一声巨响,一道火光直冲云霄。邵风观面如死灰,惊叫道:“轰天雷!我的轰天雷!”
楚休红已飞马冲出,身后跟了十余骑,直向中军扑去。
此时,营门口的帝**发出了一阵欢呼,小王子来势极猛,武昭两个回合之后,被小王子一枪挑去了头盔,一头白发都随风飘起。
※※※
中军很是平静。中军本是重地,士兵本身不多,这回邵风观和小王子一走,只留了十来个地军团的士兵守卫。等楚休红赶回来时,只见这十余个士兵都身首异处,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原先堆放轰天雷的营帐已成为一片焦地。
此番出征,因为要在沙漠作战,辎重很成问题,火器都太过沉重,神龙炮也无法运来,只得带些轻便火器,能发出巨响和着物燃烧的轰天雷便成了首选。但轰天雷虽然不是太重,也只能带四十个。这四十个轰天雷本放在中军帐边的一个帐篷里,现在这帐篷已什么也不剩了。
还好是轰天雷,炸掉的只是两丈方圆,连中军帐也没有波及。若是有四十个平地雷被甄砺之派人来舍身炸掉的话,只怕半个军营都要被炸上天。轰天雷声响虽大,威力却很小,距人一丈外炸开,便不能伤人,倒是可以将人的耳朵震聋。
一时大意啊,竟然被甄砺之得手!楚休红看着这一地狼籍,不禁切齿。
简仲岚已随着楚休红回来了,见到这副景象,他也大吃一惊道:“楚帅,被偷袭了!”
楚休红盯着这一片空地,慢慢地道:“简参军,你可知道,当年工部木府有两个员外郎,以手工精巧无伦而齐名。”
简仲岚道:“知道,其中一个便是如今的薛尚书。”
“另一个人名叫叶飞鹄。他技艺不减薛工部,是他第一个发明的螺舟,但他心性残忍歹毒,不为帝君所喜,后来被逐出工部,听说,一直跟着甄砺之。听说此人当初还想发明地螺舟,只是木头无法承受泥土重量而作罢。”
简仲岚也听说过这件事。这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对蛇人的战争正如火如荼,陆地上,楚休红的地军、邵风观的风军和毕炜的火军联合,节节胜利,压得蛇人不断败退,但邓沧澜的水军虽有天下第一水军之称,却也仍然无法对蛇人发动有效攻势。这情形直至帝**发明了螺舟而一举扭转,邓沧澜的水军用螺舟一举击破蛇人与倭岛联合水军,使蛇人失去了最后一项优势,最终将蛇人一举全歼。只是叶飞鹄因在请现在的帝君,当时的太子来观看试验时,因为口出不逊,且毫不在意试验将士的性命,很为帝君不喜,胜利后反而被赶出工部。听说此人被甄砺之所用,那时给文侯府做了不少精巧的机关之器,但也不见再有什么大作为。这件事他听了也就算,只是不知楚休红提这做什么。
楚休红还在盯着地上,冷冷道:“木制的螺舟潜地不行,但潜沙却是行的。叶飞鹄,不要走!”
他突然间大吼一声,人从马上一跃而起,跳起足有七八尺高。他的宛马本来便极高大,这般跳走,竟然有近两丈,在空中,楚休红手中枪直直竖起,一下刺入地中。
难道有人竟然能在沙下行进么?简仲岚吃了一惊,这时他才发现,这一片沙地上,有一道直直的痕迹,象是有人拖着重物走过一般。本来在中军一带人来人往得很多,重要物品也放在中军帐周围,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可仔细看来,只见这首痕迹中有一块地方微微高起,正自颤动,象是沙下伏着什么异兽,楚休红此时以枪攻击的正是这块地方。他脑中一亮,喝道:“快去帮助楚帅!”
这时,简仲岚已心中雪亮,楚休红所说的那人定正在甄砺之身边,他们以螺舟潜行至中军,让别人制造混乱,又派人佯攻,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营中。等用计将驻守中军的小王子和邵风观调开后,他们便引爆了存放中军的轰天雷,现在只怕正要出去。若是白天,这般一条长长的痕迹很是明显,但现在是晚上,更加上另外数营一片混乱,竟然没人注意地上有异。
楚休红人在空中转了两个圈,一枪已刺入沙中,直入五尺,忽听得“托”一声,地面那块微微高起的地方登时象开锅的水一样动了起来,有沙子直甩出来,真似有什么沙中的巨兽受伤,正在负痛挣扎。
楚休红落在了地上,喝道:“大家快让开!”他从腰间拔出了刀,眼仍是紧紧盯着这块地方。
地上,沙土翻滚得越发厉害,一些沙子竟然被甩到了丈许开外的地方。突然,只听得“嘶”一声响,从沙子里一下钻出一个黑黝黝的长形物,这长形物足有两丈多长,头上是一个锥形的螺纹,仍在不停转动,发出了“嘶嘶”的响声。
真的是地螺舟!简仲岚只觉心也抽紧了,叫道:“楚帅,当心!”
这地螺舟背上被楚休红的枪刺入,无法再潜行,所以只能钻出来了吧。里面会是什么呢?看这螺舟大小,只怕可以呆十来个人。简仲岚看看周围,周围已有三十几人,而且马上会有人增援过来,看来,不会有什么大碍。他心下定了定,叫道:“护着楚帅,其余人上前!”
几个士兵催马向前,长枪对着螺舟。螺舟头上的螺纹此时已不再转动,整个螺舟却仍在发出“吱吱”的轻微声响,倒象是一只装死的巨大虫子。那几个士兵催马向前,已靠得很近,其中一个用枪碰了碰螺舟的壁。
壁是用木头做的,虽然打磨得并不很光滑,但也看得出做得相当精致,合榫处连一道缝隙也没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进出的。
一个士兵转过头,道:“楚帅……”
话音未落,螺舟一边的壁上忽然掉落了一块板,一道刀光激射而出,那士兵本凑得最近,刀光一光,他的头颅也直飞起来,螺舟中已有一个人一跃而出,将他踢落马下,夺马而逃。
这人的一连串动作干脆利落,出舟,杀人,夺马,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连楚休红也只觉眼前一花,但见这人催马向营边冲去。
大营的棚栏只有五尺高,马本身也已有五尺了,到了栅栏边,这人一提缰,马一跃而起,他只道马上便能脱困而去,正在高兴,却觉得身子忽然一震,马登时落下。
一支长枪飞来,从马后胯射入,刺穿了马身,这马也立时毙命,摔了下来。
这人一落地,在沙子上打了个滚,心中不由大骇。他已计算得没一点遗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夺马,然后跃墙而走,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定能成功,万没料到有人反应如此快法,投出的投枪快如闪电,又力愈千钧,他的如意算盘根本打不响。
从地上一翻而起,他手握短刀,不住地喘息,眼角往回看了看,螺舟中还有几个人,他们没有他这般本事,已经束手就擒,他心知失去这个机会,此番定已无幸。
绝望以后,人反而镇定起来,慢慢站起身道:“我是叶飞鹄。能以一枪留下我的,定是帝**第一大将楚帅吧。”
楚休红道:“我是楚休红,不过算不得第一大将。叶飞鹄,你文武全才,为何执意跟随甄砺之错到底?”
叶飞鹄看了看楚休红,叹道:“国士遇我,国士报之。楚帅,叶飞鹄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请楚帅成全。”
围住他的地军团士兵已越来越多,现在叶飞鹄有天大的本领也逃不掉了,就算还能有一艘螺舟能遁地而行,只怕也会被立刻挖出来。楚休红叹道:“叶先生,你刀锯斧凿,不在薛尚书之下,上阵杀人,也罕有其匹。这一身本领来之不易,叶先生,你何不投降我军,以尽其才。”
叶飞鹄笑道:“楚帅,你名震宇内,原来也是个俗人。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身受甄侯大恩,帝君却视我无物,我岂能再回头为人所笑。楚帅,你要杀便杀吧。”
楚休红一阵哑然。叶飞鹄名声很坏,以前在工部时人人视他为小人,可是现在看看,叶飞鹄纵然不明事理,却不失为是个敢作敢当的男子汉。
也许,他会有这般差的风评,只是因为帝君对他不喜,所以旁人自是人云亦云,叶飞鹄才会搞得处处碰壁吧。
他低了低头,正要再出言相劝,忽然只觉一股厉风扑面而来,耳中只听得旁人的惊呼。
不好!楚休红头也不曾抬起,按在刀鞘上的手一抬,“呛”一声,百辟刀脱鞘而出。他出手快极,已迎上了击来的刀锋,“当”地一声响,两把刀就在他眉毛前一尺处相交,火星四溅,射到了楚休红脸上,楚休红也不禁心头一寒。
叶飞鹄此出仍要出手,那自是已萌死志,准备死中求活了。不知为什么,他反而有一阵伤心和惋惜。
叶飞鹄这突如其来的一刀被楚休红架住,便知这千载难逢的偷袭良机已然失去。但他却不退去,刀急转而下,刺向楚休红胸口,但刚才楚休红全无防备之下仍能架住他的刀,现在已是全神贯注,他哪里还能得手?两人一个出手快,一个招架快,两人不停转着,将沙子踢起,身形已看不清了,只听得双刀相交之声不绝,其间有火星不断射出,旁人纵想帮手,也哪里帮得上忙。简仲岚摸了摸袖子里的无形刀,本已准备冲出去,却又站住了。
这时,突然间双刀相击的声音一哑,这一连串声响也嘎然而止,两人登时分开了五六步。叶飞鹄本自视极高,经过这番偷袭,对楚休红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看了看刀,慢慢道:“楚帅,死在你手里,真是人生快事。”
楚休红道:“叶飞鹄,我不杀你,你还是为我所用吧。你这一身本领,若不能为国出力,实在太可惜了。”
叶飞鹄摇摇头,惨然一笑道:“楚帅,你还要说这些辱我的谰言。”
他将左手的刀举起,边上的士兵只道他又要偷袭,举起枪来。叶飞鹄一笑,此时,只听得营门处也传来一片欢呼,有人高叫:“小王子胜了!小王子胜了!”声音意气昂扬,叶飞鹄淡淡一笑道:“武昭也败了?真是惨胜啊。”
他们已炸光了帝**的轰天雷,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但来的人却几乎全部被擒杀,伤亡远在帝**上,便是胜,那也是惨胜。他看了看手中的刀,他的刀原本亮得象冰,现在却暗淡一片,旁人都看得到,那把刀象被打碎的铜镜一般,都是裂纹。
楚休红道:“叶飞鹄,你的刀也已毁了,还不肯投降么?”
叶飞鹄道:“刀已毁,不能伤人,却能伤已。”
他将刀回转来,刀尖对准了自己心口。楚休红惊道:“快制止他!”但哪里还来得及?叶飞鹄的刀虽然裂纹密如蛛网,但直刺之下,刀已入体。这刀本已与楚休红的百辟刀相击了数百次,裂成了几十片小片,刺入体内后登时裂开,几十个碎片每一片都象一把小小的利刃,尽没入体内,他手上只剩了个刀柄,血象箭一般射出来。
楚休红不禁失色,他冲到叶飞鹄身前,但叶飞鹄这一刀用力极大,哪里还救得活?叶飞鹄一见楚休红过来,嘴角抽了抽,慢慢道:“可惜,我没有……第二把刀……”
边上人都围了上来。叶飞鹄如此力战,实是让人心惊,想起刚才他偷袭楚休红时,更是令人心生惧意。楚休红叹了口气,道:“将他好好安葬吧,可惜。”他说着,将百辟刀收入鞘中。
只有他自己知道,百辟刀也已裂成了十几个小块了。
这时小王子与邵风观已带马回来,小王子象是大病一场,在马上似乎摇摇欲坠。楚休红走上前,向小王子行了一礼,道:“殿下,事已如何?”
小王子看着楚休红,眼圈也有些红红的。他虽则比楚休红年纪小不了多少,但从认识楚休红那一天起,便对他视若长辈。他哽咽着道:“武昭老师……他……”
他的声音已是断断续续,语不成声。楚休红知道小王子虽然也已经是一军统帅,枪术也隐隐有超越自己之势,但内心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孩子,还不曾被战火炼得如铁如石。他又深施一礼道:“殿下,万事自有天注定,请不必多想了。来人,请殿下回帐歇息。”
小王子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那自是甄砺之利用他对武昭的关切之情,楚休红也不忍去责备他。等小王子走后,他小声对邵风观道:“邵兄,中军重地,你怎么能那么大意,任由殿下出来?”
小王子和邵风观若守在中军,叶飞鹄的地螺舟就算再神奇也无从施展,那些轰天雷也绝不会尽数被炸。邵风观看着在整理火药库的士兵,脸也一阵阵发白,道:“楚帅,末将知罪,请楚帅责罚。不过小王子因为手刺武昭老师落马,他心中极是悲痛,楚帅请你不要责怪他。”
小王子对楚休红一向极为服膺,虽然他其实是北征军职位最高的军官,但自知领兵方略不能与楚休红相比,因此事无巨细都听从楚休红的,见楚休红也有三分敬畏。楚休红叹了口气道:“军法也不是丝毫不通情面的,我也有过错,不曾仔细关照你,以至于中计,此事便算了吧。不过,邵兄,你的轰天雷已没有了,那我们商议的战术可就行不通了。”
邵风观看着北边。黑夜中,茫茫一片,黑暗中也没半点亮光,放眼望去,只是高高低低的沙丘,明知甄砺之就在前方,可就是不知到底在何处。沙漠上的地图与寻常的大为不同,标注地点也只是个大概,若要找到那个绿洲,仍是得靠全军在地面搜寻。可有甄砺之在一边虎视眈眈,谁知道会再发生什么事。邵风观道:“唉,若是文侯死不出战,一味隐藏,那他据有水源,我们可不能支持多久了。”
楚休红看着远处,轻声道:“邵兄,你放心吧,甄砺之一定马上就会找我们决战的。”
邵风观眉毛一扬,道:“楚帅,这话何以见得?”
“邵将军,你可曾注意到,甄砺之此番夜袭,首先并不曾破坏军中食水,反而将我们的轰天雷尽数引爆。”
邵风观道:“是啊,这怎么说?”
“那就是说,甄砺之有狄王骑军相助,并不怕与我们决战。只怕他一心想的,是要将我们全军击溃,说不定连收服我们为他所用的心也有。他怕的只是我们以轰天雷攻击,所以首要是炸毁我们的轰天雷。”
邵风观低下头想了想道:“楚帅,你说得有理。可是,如今我们已没了轰天雷,风军团便如折了一翼,威力大减了。”
楚休红道:“邵兄,你一向无所畏惧,难道现在怕了么?我们地风军团当初被数万蛇人包围时,你也不曾怕,何况这次甄砺之夜袭,连叶飞鹄和武昭老师也折了,我们也擒了两三百狄人骑军,给他们的打击也不算小。”
这时简仲岚过来道:“禀楚帅,此役我军阵亡三十三人,伤十九人,斩级一百十七,擒获两百零五人。问那些狄人甄砺之下落,他们都说不知。请问,该如何处置?”
俘虏正被押过来,邵风观道:“还问什么,立刻拷问,要他们说出文侯躲在哪里。楚帅,我来吧,便是块生铁,我也要让他开口。”
楚休红道:“甄侯行事,小心之极,你看他用的只是少量府兵,大多是狄人,大概是借狄王的权杖从别处调来的游骑,只怕那些狄人并不知道甄砺之下落。”
邵风观道:“那就拷问府兵。可惜武昭老师竟然宁死不降,不然他一定知道文侯躲在哪儿的。”
楚休红看了看那些俘虏。这些俘虏中,只有十来个府兵,其余全是狄人。他走到一个府兵跟前道:“甄砺之在何处,你们知道么?”
他说得象是平常寒喧一般,哪如拷问。那个府兵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痕,血将胡子也糊住了。他抬起眼看了看楚休红,猛地站起来厉喝道:“楚帅,请你不要辱天下奇士!弟兄们,我们生为大人生,死为大人死,可是如此?”
另外那些府兵本也抱着头蹲在地上,听得这人的话,齐齐站起道:“正是!我等正为不能捐躯沙场为憾,楚帅,请你成全!”这批人虽然是俘虏,却说得声色俱厉,似是凛然不可侵犯。
楚休红呆了呆,又看看那些茫然的狄人俘虏,忽道:“简参军,缴了他们的衣甲军器马匹后,让他们逃生去吧。”
他刚出口,邵风观在一边道:“楚帅,你又要动恻隐之心了。”
整个帝**中,也只有上将军邵风观敢这么对大帅楚休红说话。还在四相军指挥官都是文侯部将的那个年代里,邵风观的年纪、资历都要比楚休红高,两人并肩作战得时间也最久,现在虽然楚休红的官职后来居上,比邵风观高了一级,但邵风观仍然可以当面反驳楚休红的命令。
楚休红咬了咬嘴唇,看着眼前这的两百多个战俘。这些战俘双手抱头,蹲在沙地里,被风沙刮得睁不开眼,脸上也带着惊恐之色,大多是狄人,也有一些是以前文侯府的府兵。半晌,楚休红才道:“邵将军,还是放了他们吧。”
邵风观道:“楚帅,请你三思,此时文侯与狄王尚未就擒,将他们放回,等如平添他们的实力。放回去,难道让他们再来攻击我们的弟兄么?”
楚休红看了看天空。暗夜沉沉,秋季的大漠上,时常要起风,风一起时便四野皆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他长叹一口气道:“昔年大帝得国,曾下令不杀降人,故十二名将开疆拓土,一统宇内,百姓纷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军圣那庭天也说过,得地易,得民心难。我们远征漠北,人生地不熟,狄人又只在沙漠上逐水草而居,若狄人一味相助甄砺之,那我们要找到他就更难了。将他们放回后,纵有少数人会重归狄王麾下,但狄人定会心慕王师正道而起厌战之心,所以权衡之下,仍是放了他们为上策。”
邵风观沉默不语。他虽然知道楚休红说这么多,主要还是希望能不杀降虏,但也知他说的甚有道理。他想了想,长叹一口气,道:“楚帅,我说不过你,你一开口就是王师正道什么的,就照你说的办吧。”
楚休红微笑了一笑,转过身道:“简参军,你对那些俘虏说,将他们的刀枪盔甲收缴后,尽数释放,不得重回狄王军中与我们交战。”
简仲岚漠然地拍拍马,走上前去,用狄人语说了一遍。那些俘虏听得他说完,一个个都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有几个伏在地下亲吻沙地,一边大声念颂着,弄着眉毛胡子上也全是沙粒。这些狄人军大概也有经历过十年前的文侯北征之役的,那时亲眼见过帝**杀人如草,本已自料无幸,没想到竟然能够死里逃生,都喜出望外,不如如何才能表达。
狄人俘虏纷纷逃散,一个个却是向南边走的,剩下那十几个府兵却仍不走。楚休红道:“你们还不走么?”
那脸上有刀痕的府兵道:“楚帅,我知道你放我们,是为循我们的踪迹找到大人。请楚帅不必多想了,我们宁可一死,不愿逃生。”
楚休红脸上露出一丝杀气,道:“好吧,我成全你。来人,将这几位壮士一个个砍去首级号令,成全他们天下奇士之名。”
那府兵笑道:“多谢楚帅。我文侯三千剑士,当借楚帅而扬名。”他大踏步向前走去,其余几人也跟着他走去。其中一个脚步一踉跄,站直后仍半步不缓,跟着便走。
等他们走后,楚休红小声道:“简参军,你监斩时,注意那最后失足之人,留他到最后斩首。”
简仲岚点点头,便带着中军士兵走去。等他们走后,邵风观长叹一声道:“楚帅,以前我多少对你有些不服气,如今我算佩服个十足了。”
楚休红却根本没半分自得之色,脸上反有一丝痛苦。营中已静了下来,只听得刀刃入肤之声,那些府兵被斩首时竟一声不吭,到最后才听得有人一声惨叫。这惨叫拖得长长,尾声袅袅不绝。片刻,简仲岚回来道:“楚帅,末将监斩完毕,十二首级在此。”
这十二个人头个个都还带着血迹。楚休红看了一眼,眼中也露出迷惘之色,马上道:“将首级号令,尸身安葬了吧。”
他一拍马,上了一个沙丘,大声道:“全军听令,甄砺之与狄王就在眼前,明日天明,三军出发,我们定要扫穴犁庭,擒获叛贼…”
这一场仗虽然帝**火器库被炸,但伤亡甚小,军中士气也正盛,听得楚休红的将令,全军发出一声欢呼。
地风两军团的士兵虽然遭袭,但不愧为帝国最顶尖的精兵,仍是秩序井然,丝毫不乱。楚休红在沙丘上看着所有士兵散去,心头又是一阵茫然。
邵风观也回去安歇了,现在这里只是一片狼籍,原来平整的沙地也踩得凹凸不平,不少地方还残留着血迹,将沙粒也凝成一块块。
人过处,只把这些杀戮和血腥还给天地,让天地又将这些痕迹化作无形。楚休红摸出了那个雕像,默默无言。
这时,在鞘中传来了轻轻的“啪”一声。
百辟刀终于断裂了。
这把刀还是当年的武侯送给自己的。这些年来,刀下也已不知斩断了多少神兵利器,斩杀了多少名将勇士。如果刀也有心的话,那么今天,这把刀的心也碎了。
不仁者,天诛之。楚休红还记得武侯决心以身殉国前的这句话。他抬起头看着天空,风沙渐止,一钩残月挂在空中,凄冷如冰。他看着雕像,眼前依稀浮上了那张梨花般的面容。
简仲岚自士兵们走后,一直没有离开。他站在沙丘下看着楚休红的身影,咬了咬牙。
他已经放过了好多机会,但这一次机会却是好得无可比拟。如果以他的无形刀术,可以以一阵风一般闪过,楚休红定会连半声也哼不出便中刀毙命。
不能再放过这个机会了。他似乎又看到太师在密室中的那张脸。现在小纤也在太师府中,如果事情办不成,只怕自己和小纤就只有同穴的福份了。
他把手弓起来,右手已摸到了袖管中的无形刀。帝**中,大概只有太师知道他简仲岚除了深通兵法以外,自幼随上清丹鼎派旁支学过这一手无形刀法。
指尖触到了刀环,无形刀随时都可摸出。一刀挥出,刀气隐于风中,无迹可寻,也无人能见。
他慢慢地走上沙丘。此时楚休红正自出神,不曾发现他正在欺近,但只消近得楚休红十步以内,那他便是知觉,也没有反应的时间了。
简仲岚走得极轻。现在士兵都守在中军外围,防备狄人发动另外的攻击,中军一带,反而宁静得死寂,没有人看见,简仲岚走的每一步,在沙上只留下一个极浅的脚印,不注意看都看不出来。
十五步了。
楚休红仍在入神地看着那雕像,不远处传来一些士兵走动的声音,把简仲岚本已很轻的脚步声也掩去了。
十二步。
楚休红仍是一动不动,简仲岚却不由得一个迟疑,他茫然地看了看楚休红。
楚休红挡住了叶飞鹄那疾愈闪电的偷袭,他也看得清楚。他心知楚休红的速度不会比自己慢,一旦失手,只怕便再没机会了。
不知为什么,他眼前也浮上了小纤的笑意。
只是这么慢得一慢,他的脚下一沉,一脚已深深地踏入沙中,“嚓”一声,沙子发出了一声响。楚休红转过头,看见是简仲岚,笑道:“简参军,你还不去歇息么?明天可能就要大战了。”
简仲岚的手仍插在袖子里,也不拿出来,只是道:“楚帅,我见你没歇息,有些担心。”
楚休红笑了笑道:“没事,只是心里有些闷。”
简仲岚试探地道:“是因为那几个府兵么?他们不说,也不能挽回甄贼的败势的。”
楚休红道:“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当然,我曾立下一个誓言,说有生之年,定要让这天地间不再有战争,让每个人都能安居乐业。可是,”他摇了摇头,苦笑了笑:“这些年来,我不知又发起了多少次战争,让多少人家破人亡了。”
简仲岚心口象被巨锤重重地锤了一下,几乎要惊叫起来。他强忍着心头的痛楚,道:“楚帅,你也不必自责,这个年代,若不能以暴制暴,那天下,不知还要怎样的乱法。”
楚休红长叹一声,道:“有时也想想这天下,若无我,当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但造杀孳如此,我心终不能安。不仁者,天诛之,我也是个不仁者。”
简仲岚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嚅嚅地道:“楚帅,您真是位英雄。”
楚休红淡淡一笑道:“英雄么?我不想做一个英雄。英雄只是一些只会让百姓受苦的人,这个世界,宁可多一些工匠医士,还是少一些英雄为好,没有就更好了。”
楚休红这番话让简仲岚不禁一怔。谁不愿做一个英雄?手握重兵,去征服天下,这是每个男儿心中的最高志向。可是楚休红却说英雄越少越好。他道:“楚帅,这话怎么说?”
“每一个英雄都想要成就自己的霸业,都不愿让别人抢夺自己的位置。在英雄看来,杀人盈野,攻城略地,那是实现自己理想而不得不然。可是,苍生何辜,为了英雄的理想,他们难道就该成为英雄霸业的基石么?”
楚休红抬起头望着天空,眼中也是一片迷茫。简仲岚长叹了一口气,手抽出袖子,垂手行了一礼道:“楚帅,还是回去吧。”
※※※
“这定是楚休红亲自带兵追来了。”
甄砺之将望远镜收好。因为怕被帝**发现,驼城中不许点烛,仍是一片黑暗。经过这些天逃亡,甄砺之仍是衣着整洁,看上去,仍是在帝都中的打扮。
狄王咬着一棒羊腿肉,喝了口酒,打了个饱嗝。隔了几步,甄砺之仍闻到一股膻臭味。他微微皱了皱眉,好在现在昏暗一片,狄王也看不到。
狄王道:“甄君侯,你的人真能宁死不肯吐实么?”
甄砺之道:“我养士三千,知道每个人的情性,这三千人个个愿为我效死。如今敌军的轰天雷已尽数被毁,这次行动,我们大获全胜,以后,便是在沙漠上决战,不必怕他了。”
狄王在驼城的缝隙中向外张望了一下,又咬了口羊肉道:“如果他们围而不战,那我们怎么坚持下去?围个十来天,饿也饿死了。”
甄砺之笑道:“王爷,这你不必担心,帝**不擅沙漠作战,现在他们士气正盛,但十来天后,他们定会战力大减。何况我们据有水源,他们却是自带水袋的,只怕,他们比我们更急着要速战速决。此时上策,便是等他们踏入我们的伏阵之中。”
狄王想了想,半天才道:“中原人诡计太多,我们狄人可不会这一套。”
狄王又坐回他的胡床上,一口马奶酒,一口羊肉地吃去了,飘过来的一阵阵膻臭让甄砺之有些作呕。他把头凑到外面,吸了口外面的空气,喃喃道:“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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