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楚休红统兵,那我要看看你到底能有什么本事。”
※※※
天亮了。沙漠上的太阳一跳出地平线,登时将万里黄沙映得通红,似乎到处都在燃烧。
楚休红站在沙丘高处,将望远镜收回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邵风观的飞行机正在回来,他只怕也已经发现了甄砺之的行踪。昨夜的一夜风将大漠上的浮沙吹掉一层,楚休红一大早便用望远镜四处察看,在旭日中,看到五里外,掩在沙丘中的一片地方颜色有异,马上让邵风观飞近了细看。他已猜得到,那片颜色有异的沙地,定是一片驼皮。
那肯定是格勒绿洲的所在。甄砺之将驼皮张成平顶,上面覆盖一层沙土,驼毛颜色本与沙子相近,覆了这一层薄沙,更是看不出来了。可人算不如天算,昨天风不大,却吹得久,将驼皮平顶的沙子吹掉许多,驼皮不象沙子能反光,若是正午,阳光太烈时也看不出来,但现在正值日出,望远镜中看去,那一片黄褐色明显较边上为深,相当明显。
邵风观的飞行机一落地,兴冲冲地过来道:“我发现格勒绿洲了!真没想到,文侯竟然用驼皮将整个格勒绿洲覆了起来!”
楚休红默默地算了算,按这片绿洲大小,甄砺之与狄王联军只怕有四千余人。甄砺之的府兵经过在北逃途中,只怕剩了一千上下,狄人来去如风,但能聚集的也不多,一般连上妇孺也只是两三千一股,狄王能聚起三千多精壮骑军,已不愧是大漠之豪。
他收起望远镜,冷笑道:“甄砺之纵然神机妙算,终于现形了。”
邵风观接过楚休红的望远镜看了看,道:“我们该如何进攻?”
楚休红道:“驼皮受烈日曝晒,定是干燥非常,见火即燃。邵将军,要是火军团在此,在这里一阵神龙炮,便可将甄砺之连根拔起,可惜啊可惜。”
邵风观笑道:“不过我们还有火箭,是吧?哈哈,楚帅这条计好是好,可也太毒了,一把火要烧尽四千人。”
楚休红笑了笑道:“以甄砺之之能,只怕我们欺近到弓箭射程,他便能猜到我们的计划了。”
邵风观道:“那该怎么边?”
“你风队再辛苦一趟,每人带两个火把上去。”
邵风观叫道:“火把能行么?沙漠上风大,就算掷到驼皮只怕也烧不起来。”
楚休红将左手在右掌一击,道:“不用它烧,只让甄砺之看到。甄砺之足智多谋,但多谋之人往往想得太多,面面俱到,为防万一,一定会将驼皮顶盖撤去。我已命五辆铁甲车待命,只消甄砺之忙着撤去驼皮,无法疾攻时,铁甲车就立刻发动冲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地军的铁甲战车是陆战威力最大的利器,攻蛇人时,曾发挥极大效用。但铁甲车也有个致命缺点,就是转动不灵,速度太慢,在沙漠上行进,速度就更慢了,若贸然攻击,甄砺之以逸待劳,铁甲车威力不能发挥。邵风观听到此处,笑道:“好!这趟由我全军出动,只消看到文侯现形,便降落左翼,从他侧翼攻击!这回,文侯本领再大,看他可有回天之力。”
他伸过手来,与楚休红击了一掌。小王子在一边道:“楚帅,可要我带兵随铁甲车冲锋?”
楚休红道:“殿下,你是千金之体,坐镇中军,指挥诸军接应,我带地军团轮番冲锋,定要一鼓战胜。”
小王子看了看前面,道:“小心啊,甄贼连武昭老师也能对他死心塌地,不惜生命,他的府军定会死战。”
楚休红道:“殿下放心,末将定要奏凯而归,请殿下自己小心。”
甄砺之看到帝**正不断逼近,心中也不禁稍有些惴惴。
楚休红领兵,向来“幻化无方”之誉,调度时总是中规中矩,滴水不漏,攻击却从不依正轨,分进合击,让人难以预料。但他不相信,楚休红竟会如此大胆,一味向自己的埋伏圈进冲来。
难道其中有诈?
狄王还在咬着一根羊骨,风到帝**攻来,面露喜色道:“他们人不多啊,早知道我以我的旋风军突击,只怕他们早就丢盔卸甲,逃得远远了。来人,快准备,马上发动攻击!”
笨蛋!
甄砺之暗暗骂着,但他脸上却仍是不露声色,道:“王爷,敌军机变极多,要防他有诈。他们有种铁甲战车,最能克制骑兵,远近威力都大,我们若冲上前去,正好被他们的铁甲车发挥威力。”
狄王将肉骨一扔,道:“甄君侯,那怎么办?”
“再看看他们的动静。”
甄砺之将望远镜拉开,看着逐渐逼近的帝**。现在已到了一里地外,再走一程,便能进入弓箭射程。
“看看狄人的箭术吧。”甄砺之嘴角抽了抽。这驼城坚若磐石,楚休红用兵再强,也不会想到在沙漠中能筑起这样一座驼城来,他们带的,也一定不会有攻城器械。只消进入箭的射程,定要让这支帝**全军覆没。
如果楚休红和邵风观能再为我用,争夺天下,也不见得不可能了。
甄砺之只觉浑身的血液也在燃烧,眼里精光四射,哪里还象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这时,狄王忽然“咦”了一声,道:“他们怎么又放出那些怪鸟来了?”
是风军团又出击了?甄砺之不禁吃了一惊。他最惧的,其实就是风军团居高临下,以火器下击,因此他不惜牺牲了叶飞鹄和武昭,也要先炸掉帝**的火器。风军团失去了火器,便没有太大的威力了,等如斩去帝**一条最为有力的臂膀。现在风军团居然又出击了,而且方向正是对准这里的,看阵势,风军团竟是全军出动。按理,风军团在空中已无威胁,该是在地上辅助进攻,但帝**不惜分散力量,他们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他拉开望远镜,细细地看了看。
在一里地外,还看不清楚,但随着风军团飞近,他已看见飞行机后座的士兵带着两支火把。
火攻!甄砺之不由浑身都是一震。驼皮被烈日曝晒,坚韧非常,就算帝**带突火枪来也打不穿,但驼皮晒得干了,却又最怕火,上面的驼毛见火即燃,一旦热成燎原,那自己这一方不用打便要乱成一团了。他惊得一把抓住狄王道:“快!快把驼皮撤掉,我们已经被发现了,他们马上要来火攻!”
狄王也吓了一跳,叫道:“什么?哈斯朗,快传令下去,将驼皮撤去!”
狄王在沙漠中呆得久了,也知驼皮易燃之性,听得甄砺之说得急迫,登时也方寸大乱,一边叫着一边跑去,心中想道:“幸好甄君侯在此,若是我,定猜不出这些中原人的鬼点子。”
驼皮在绿洲上搭得很是巧妙,将高就低,没什么缝隙,但取下来时也不太容易,狄人听得狄王传令要将驼皮撤下,登时一通混乱。狄人本长于冲锋野战,纪律对他们而言,是闻所未闻的东西,抗在这绿洲中几天,已是憋得久了,这般一乱,狄王拼命喊话约束也没用。
随着驼皮一张张撤下,风军团的火把也已掷下。但火把并无想象中的威力,沙漠上风大,火把有不少未曾落地便已熄灭,有不少被风吹到了沙地上,只有少量落到驼皮上引燃,但狄人已是有备,一张刚燃起,马上就被扯下,盖上沙子,火登时灭了。狄王见到这番景象,对甄砺之更是敬佩不已。
他却不知甄砺之已是暗暗叫苦。此时帝**前锋向左右两翼展开,正中推出了五辆巨大的战车。这种战车每辆可容二十人,铁甲边缘有机关相扣,可以拆下,便于携带,一旦上阵,便把铁甲装上。铁甲车虽然在沙地上很难行进,但这些铁甲车的轮子是改装过的,都是用一排铁链制成履带,虽然速度减慢,但在沙地上也行进得稳稳的。
这定是薛文亦想出来的主意!甄砺之放下望远镜,恨恨地想。本来自己这方还有个足以与薛文亦匹敌的叶飞鹄,但叶飞鹄昨日以地螺舟夜袭,虽然胜利将帝**火药炸光,但他没能回来,定是已经阵亡。如果他在的话,肯定还能有主意,现在,却只能靠自己了。
狄人还在乱成一团。他们要将驼皮扯光,只怕铁甲车已攻到跟前。驼城虽然号称坚不可摧,但在铁甲车面前,驼城终是些血肉之躯,又能抵挡得几时?现在已到十万火急之时,若不能阻止帝**的铁甲车前进,那就大势去矣。他大叫道:“王爷!王爷!”但狄兵乱成一锅粥,狄王也不知在哪里。
他看了看四周。养士三千,现在这三千府兵已经只剩了一千三百多,昨日又派了一百人趁夜招集狄人游骑夜袭,说好不管成败,这一百人都不能回驼城,以防被帝**循迹攻来。现在手头,只剩这一千二百多人的府兵了。
难道,真的已到末路了么?他看了看周围。这一千多府兵仍是精神奕奕,但脸上多少带了些悲壮,边上还放着武昭惯用的另外几把长枪和叶飞鹄造成未成的机关器械。
一看到叶飞鹄的机关器械,甄砺之眼前一亮,叫道:“谁还会用这台地螺舟?”
叶飞鹄到格勒绿洲来,发现自己以前设想而失败的地螺舟在沙地上能大行其道,大为兴奋,连做了两艘。但这地螺舟操纵太过繁复,只有他自己能开动,不然昨天也可以有人从沙下去接应,叶飞鹄也不至于死在那里了。现在,无论如何也只能一试。
他喊了两声,却仍没有人敢出来。眼看帝**的铁甲车越来越近,现在大约只剩了五百余步,几乎马上就要逼到跟前了,可狄人忙于扯下驼皮,因为太过混乱,本来就算烧起来也无大碍,他们这般一扯,反倒更加掣肘,乱得不可开交。甄砺之额角青筋也暴了出来,叫道:“现在来的,乃是帝**最为精锐的地风两军,如果我们能一鼓作气,将其击溃,那必将震动帝国全军,以后再无人敢来。谁能将地螺舟开去攻翻那几辆铁甲车,那就是我甄砺之王朝的第一功臣!”
他喊得声色俱厉,一个府军有点怯生生道:“大人,我看过叶先生开螺舟,大概还能行。”
甄砺之喜出望外,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声道:“好!你若能建此奇功,我甄砺之日后得了江山,定与你平分!”
这府军摇了摇头道:“大人,我也没有信心,只怕开得出去便开不回来。我也不要半壁江山,只望大人日后坐了天下,能想着天下百姓,不要象帝君那般横征暴敛。”
甄砺之道:“一定一定!我甄朝开国,十年内不对百姓收取赋税,不征徭役!”
这府兵笑了一笑,扭头道:“弟兄们,今天是我们为大人捐躯的时候了!大人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当为大人的江山出一份力!”
他拉开螺舟的门,跨了进去,登时又有十多个人出来,要进螺舟。这螺舟有两丈多长,挤着能坐八人,这十几人挤在里面,定要塞得动也不能动了。那个开螺舟的府兵道:“不要太多人,有五辆车,我们十个人就足够了!将那车轮下的铁链扭断,这车定不能在沙上行走。”
里面又挤了九人,每人都带了一根狄人惯用的铁棒。狄人是吃牛羊肉长大,几乎个个都是大力士,不少人用铁棒,十根铁棒倒很容易弄到。
那府兵道:“大人,来世再见了。”他拉上门,只见这螺舟一阵震动,头上的螺纹开始转动,越转越快,一下钻入沙中,从驼城下钻了出去。
※※※
楚休红看到那些驼皮被拉下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狄王将无数驼骆捆好四肢,一头头摆成城墙之势。这些骆驼至少也要上万头,一头头绑在一处,都也不能动。骆驼本极能耐饥,又极为驯良,更兼嘴也封着,平常不发出一丝声音。
在沙漠中,竟然出现了这样一座骆驼组成的城池,饶是楚休红身经百战,也是闻所未闻。他也根本没想到在石头都没几块的沙漠上居然会要攻城,出征时,一件攻城器也不带。
幸好还有铁甲车。
他淡淡一笑。铁甲车一过,骆驼也要碾平了。只消绳索弄断,这些骆驼就不会再蹲踞成这等固若金汤的城池,驼城也便破了。
他的笑意还未褪去,忽然,在铁甲车前面,冒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这东西头上还有一个螺纹,一出沙子仍在不停转动。
是螺舟!楚休红吃了一惊。没想到甄砺之还有螺舟!
螺舟出现得太过突然,又已在铁甲车面前,铁甲车虽然刀枪不入,但车轮下却是死角。当先一辆铁甲车去势不减,已到了螺舟跟前,螺舟的门这时打开了,从里面正不停地跳出人来。出来了七个人时,这铁甲车已碾上了螺舟。
重达千钧的铁甲车和木制螺舟相比,自如石击卵。螺舟象被重物压着的鸡蛋一样碎开,里面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是螺舟中尚未出来的府兵被铁甲车碾死了。
楚休红不禁闭了闭眼。即使是两军阵前,你死我活的战斗,他仍不忍看这些杀戮。但他的眼刚闭上,边上几个士兵已惊叫道:“楚帅,不好了!”
他睁开眼,只见当先那辆铁甲车的履带已被撬断,轮子深深陷入沙中,已翻向一侧,哪里还动得分毫,从螺舟中出来的七个人正在合力撬第二辆铁甲车的履带。
铁甲车冲在最前,将铁阵打开缺口,然后骑军冲锋,一旦敌军反击,骑军又退回铁甲车后,让铁甲车充当堡垒,这是地军团屡试不爽的战术。可是在沙漠上,马匹不能跑得太快,铁甲车虽然由薛文亦改装成履带式,能在沙地行进,可履带一断,铁甲车也就没用了。车中虽有二十个士兵,但第一辆车子翻倒后正好将门压住,里面的人一个也出不来。
楚休红叫道:“快!快去支援铁甲车!”
一向都是铁甲车保护地军团的骑兵,由骑兵保护铁甲车,这还是地军团成立以来的第一次。
仍然对甄砺之轻敌了啊。楚休红悔之莫及。甄砺之已中了楚休红的计策,以及到发动不了有效进攻,但这一次,却轮到地军团失手了。
那七个人力量既大,动作也快,此时已撬断了第二辆铁甲车的履带。第二辆铁甲车翻倒时倒是门在上面,里面有士兵爬出来。他们二十个人在里面翻得七晕八素,没想到铁甲车居然会翻到,手中持的军器反而自己刺伤了几人。这士兵本是弩兵,一出来,便将手中的连珠弩对准一个府兵射去。
连珠弩是薛文亦发明的雷霆弩的缩小版,单手可持,射程也要近得多,但现在两辆铁甲车只有十几步远,那七个府兵正在撬第三辆铁甲车的履带,连珠弩一连七发,尽射在最后的一个府兵身上,那府兵哼都不哼一声便已毙命。边上一个府兵操起手中的铁棒,猛地扔去,铁棒打着转,风车一般,正击在那弩兵头上,弩兵刚射死一人,根本没能防备,铁棒击中他的头部,头骨也被打得粉碎,他一下重又翻下车去,把另一个刚要爬出来的士兵也压得重新倒了回去。
这时,第三辆铁甲车的履带也被撬断了。剩下六个府兵马上去撬第四辆车,那个将铁棒掷出的府兵抓起死者的铁棒,走在最前。
楚休红的骑军已到了。他一马当先,长枪一探,一个府兵闷喝了一声,叫道:“你们快干,我来挡住他!”
最后两辆铁甲车驶得很近,几乎是并排前行,剩下五个府兵闷头狠撬,那府兵将铁棒舞得风车一般,楚休红一枪探去,反被他的铁棒打得荡开。此时楚休红在两辆车当中,已将路都堵死了,后面的骑兵必须绕着才能过去,这府兵抡动铁棒,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铁棒又极是沉重,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楚休红的长枪根本伸不进去。
这么重的铁棒,这府兵力气再大,风车一样舞动的话,也不能长久。舞了七八个圈,楚休红一枪已然出手,作势刺他面门,这府兵将铁棒舞起来,手却一软,铁棒登时舞不成圈,楚休红的枪已缩了回去,二番出枪,正从空隙间刺中他的嘴。
这手二段寸**一旦刺中,转平常的枪力要大一倍,这个府兵虽然力大无穷,又哪里还挡得及?枪自唇间刺入,颈后刺出,登时不活了。
而这时,第四辆车的履带也已被撬断,还有五个府兵疯了一样去撬向第五辆铁甲车。
这是最后一辆车了。楚休红心知,这辆车再被弄翻,那好不容易来的优势便荡然无存,重新回到两军对垒的均衡之势。此时帝**攻击受阻,狄人却已将驼皮顶盖扯完,正在集结,马上要反扑,此消彼长之下,只怕帝**反而要落下风。
这几个府军舍生一战,居然让地军团遭受这等重创!楚休红以下的军士一个个都不禁心惊。这时又有另一些地军团的骑兵冲了过来,几人同时向这五个府军发动攻击。
若府军反击,那这第五辆车就算保住了。骑兵人人都有这个想法,因此出手毫不留后路,便是与府军拼个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可是,这五个府军居然一点也不还手,仍是大力撬动第五辆铁甲车的履带。他们连撬四辆,本也到精疲力尽之时,撬这第五辆便已相当吃力,地军团的骑军长枪齐出,五个府军同时中枪,两个是颈部被刺穿,当场送命,另三个被刺在肩头,却眉头也不皱一皱,还在拼命撬动。
“崩”地一声。
楚休红心也随之一沉。这第五辆车的履带也被撬断了,登时歪了下来。他本也在当中,带马一跳,这辆铁甲车正倒在他马前,激起一大片沙子,眼前也模糊成一片。当中,本纠缠在一起的几个地军团骑兵和那五个府兵同时被压在下面,府军固时不活,几个骑军有一个也被压住了腿,另一个的马头恰被压住,人虽无事,却吓得面无人色。
从驼城里,发出了一阵欢呼。
地军团的铁甲车攻势,在府军的拼死反抗下,被尽数瓦解。而且,反抗的,竟然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府军。尽管这几个府军已全部阵亡,但对剩下的府军和狄人的士气,却是个莫大的鼓舞。
功亏一篑啊。楚休红眼里也不由得有些湿润。他看了看在空中盘旋的风军团,邵风观仍在那里,但他们的火把扔光了,连这点小小的威胁也没有了,充其量不过是些点缀而已。
象一些无害的飞鸟。楚休红不知怎么,想到了这些。这时,突然从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了许多纸片。这些纸片漫天飞舞,有一小半落到驼城中,狄人大多不曾见过纸,抢过来看看。
狄人虽是蛮族,文化却也不低,几乎人人都识得几个字。简仲岚写的这些话又极是简易,他们纵然认不全,也都看得懂大致意思。甄砺之在驼城中也抢过一张看了一眼,叫道:“王爷!王爷!”
这时狄王已又挤了过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拿了根羊腿在咬,吃得满嘴是油,用袖子抹抹嘴道:“甄君侯,发生什么事了?”
“你速下令,不许你手下拣这些纸片!”
但命令纵发下去,却止不住狄人的交头接耳。简仲岚这些话又写得动情之极,狄人自幼在沙漠上逐水草而居,平生最关心的人,就是父母妻子,狄王虽有南面之威,犹不及亲情动人。他们互想说着,一个个渐渐露出不愉之色。甄砺之心中大急,却也无计可施。楚休红智计百出,但最厉害的,看来还是这攻心策,真不知一夜天他怎么能写那么多张纸,只怕是发动全军一起在写。
飞行机上,传来了一片歌声。这是风军团加紧学会的一支狄人思乡谣曲,昨夜突然想到,让简仲岚教给风军团的。邵风观本不是个善歌之人,临时学会的歌更是五音不全,但这首歌曲调简易,歌词也浅俗,仍是听得一清二楚。只得得空中纷纷扬扬,都是“落日一丈红,平沙万里黄。男儿行千里,只是思故乡。”的歌声,那些狄人更是不安。
※※※
这时,帝**中突然又发出了一阵惊呼。楚休红眯起眼,只见从驼城中,有几个人正走出来。
那是三个骑军。左右两个手里拿着巨大的盾牌,护中当中那人。盾牌太大,也看不清当中之人是谁。楚休红止住边上的士兵道:“不要放箭,看他们怎么说。”
到了距他们百步远,两个府军将盾牌分开,露出当中那人。那人高声叫道:“甄砺之在此,请你们主帅过来说话!”
那就是前文侯甄砺之!
甄砺之穿着一件短甲,披着披风,虽然须眉都已花白,仍带着当年帝都第一权臣的威势。他走到阵前时,帝**明知他是此行的目标,但不得将令,却没一个人敢动。
甄砺之扫视了一眼帝**,高声道:“请你们主将过来答话!”
一边的传令兵正要驳斥他一句,楚休红止住了他道:“我出去。”一边的简仲岚小声道:“楚帅,要小心暗算啊。”他明知不必这么说,要真有暗算,他受太师之托的事也不必去做了,可事到临头却仍然忍不住说这一句。
楚休红回头一笑道:“甄文侯岂是小人。”他催马出阵,小王子在他身边急道:“楚帅,不要出去,小心他有计策!”但楚休红已走了出去,小王子正待追出去,简仲岚已催马向前,道:“殿下,你稳住中军,我去。”
他跟在楚休红身后出去,楚休红倒也没制止简仲岚,两骑到了甄砺之面前二十余步的地方,楚休红躬身施礼道:“甄先生,末将楚休红有礼了。”
甄砺之看了看他,仰天笑道:“我猜也是你,只有你才能将甄某逼到这等田地,看来,太师对我是势在必得了,竟然能将你从南征途中调回来。甄某何幸,居然将我看得比共和军还重。”
楚休红正色道:“甄先生一人之力,已越千军,太师绝不是不知轻重的人。甄先生,如今你赖以倚恃的狄王也正为约束自己部下忙得焦头烂额,只怕没什么战斗力了。甄先生,以你这一千府兵之力,绝非我地风二军团的对手,请甄先生束手就擒,免得两军同室操戈,生灵涂炭。”
甄砺之厉声道:“你是要我投降么?”
楚休红仍是不动声色地道:“正是。请甄先生放心,楚某与邵将军愿一力承担甄先生安全,太师绝不能加害甄先生分毫。”
甄砺之脸色变了又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已为楚休红言语所动,却又踌躇不定。他看了看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地风二军,这两军已整装待发,即将发动攻击。他也知道,楚休红现在说得客气,一旦兵戎相见,便绝不会客气,必要将自己这一千多人连根拔起而后已。那一瞬,他几乎要开口答应了,话已到嘴边却又吞了下去。
即使此战不胜,仍有远赴极域,另辟一番天地的机会。甄砺之想着,即使他自知已垂垂老矣,去日无多,但少年时那叱咤风云的热血,仍在他胸中燃烧。
他道:“楚将军,你若能与我联手,取天下易如反掌耳。帝君昏庸不明,而张龙友又野心勃勃,你何必为他们卖命?”
楚休红正色道:“甄侯,我不是为一家一姓卖命,我只求天下早日得息兵戈,能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吾愿足矣。”
他一向对甄砺之直斥其名,见面时最客气也只是句“甄先生”,此时突然以甄砺之旧官职相称,甄砺之也只觉浑身一凛。他垂下头,忽然翻身下马,待抬起头来时已是满面泪水。他伸出双手跪在楚休红马前道:“楚将军,我认输了,只望你能看在老朽这般年纪,向帝君求情,赏我一个全尸。”
楚休红脸上登时动容,也翻身下马道:“甄侯,请你放心,回帝都后,我愿以性命为甄侯担保。”
他伸手去扶甄砺之,甄砺之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寒光。简仲岚在身后看得真切,大叫道:“楚帅小心!”
甄砺之已一跃而起。他须白也全白了,刚才也象个颓唐已极的寻常老者,此时却须发戟张,哪里还有半分苍老之态?右手已拔出了腰间的腰刀,一刀向楚休红当头劈来。
这柄刀血一般红,乃是帝国当初十二名将中第一力士闵超佩刀“赤城”。他刚才还痛哭流涕,突然间暴起,楚休红全没料到。他第一反应便是去拔百辟刀,但手刚一碰到刀鞘,猛然醒悟到百辟刀已经碎裂,他顺势一把扯下刀鞘,迎向刀势。但赤城刀本就不在百辟刀之下,这一刀将刀鞘砍作两断,只是缓得一缓,余力不减,仍是向下直劈。
完了吧。楚休红心头也一凉,只听得简仲岚大叫道:“楚帅!”人象流星一般,从马上疾冲而至,几乎已超越了人的极限,甄砺之的赤城刀已到了楚休红面门,只觉白光一现,又是裂帛一声,刀一下齐柄断成两截,刀头从楚休红面前落下,简仲岚如何出手都没人能看清。
甄砺之见这势在必得的一刀都已失手,惊慌失措,人一跃而起,跳上马,叫道:“挡住!挡住!”但他快,简仲岚更快,又是白光一闪,他的座骑后腿登时断成两截,甄砺之也好生了得,双手一按,人从马头上跃过,已冲向驼城中。
这时,护着甄砺之出来的两个府兵将盾牌一扔,两人双手同时出枪。两先两后,四支投枪来势极快,这两人是府兵中有名的“飞电鬼”,据说投枪之技,几与当年武侯帐下名将“火虎”沈西平相埒,简仲岚全神贯注在甄砺之身上,这两支枪哪里还闪得掉?
这时楚休红在他身后一舒臂,一手抓住一把投枪,简仲岚刀术极高,刀上枪术却只是平常,不消说这是在步下了,后来两枪他自己却再拦不住了,两枪齐中。一枪刺穿简仲岚的肩头,另一枪从他胸口刺入,从背心透了出来。
“简参军!”
楚休红大声叫着,如闪电般出手,手中两枝投枪同时射出,分袭左右。这两支枪比“飞电鬼”兄弟投出的更快,这两人甚至没反应过来,双枪齐中,同时翻下马来。
楚休红奔到简仲岚身边,一把抱起他。两柄长枪一刺透他的左肩,一从右胸口刺入,透背而出。简仲岚睁开眼,看见楚休红就在他跟前,他嘴角抽了抽,慢慢道:“文侯府府兵……果然也名不虚传啊……”
楚休红大声道:“医官!医官!快来给简参军疗伤!”
如果在这里刺入,楚休红全无防备,本领再大也闪不过去吧。简仲岚的右手摸着左袖间的无形刀,慢慢地拔着,他好象看见了太师那赞许的笑容,以及小纤看到自己时的笑靥。
他的手被压在身下,袖中的无形刀一时也拔不出来。简仲岚只觉力气在一分分地流走,如果不加紧,只怕连拔刀的力气也要没有了。幸好楚休红仍是抱着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转着这个念头。
无形刀无声地抽出了刀鞘。尽管力量已经减弱了许多,但简仲岚知道,以自己的无形刀法,足以伤人无形,别人连伤口都看不出来,只道楚休红是力尽而亡。他刚想把无形刀抬起,忽然眼前一黑,仿佛有千军万马闪过,铁蹄过处,山河残破,本来已经渐趋和平的帝国,又将堕入分崩离析,烽烟四起的境地。他好象看到在铁蹄下踩过的累累死尸,哭喊的百姓,以及,雪一样铺满旷野的白骨。那些哭喊在撕扯着他的心,让他渐渐失去知觉的身体也感到难忍的疼痛。
无形刀是不是要出手?刀尖本已穿过了楚休红的甲胄缝隙,只消轻轻一送便能刺入楚休红体内,但是他还是停住了。
如果失手,太师一定不会放过自己。自己也算了,可是……简仲岚眼前又闪过小纤关切的笑靥,她的面孔和烽烟战火交织在一起,分也分不清楚。他暗暗地咬了咬牙,终于,聚集起剩余的力量,手慢慢地动了动。
楚帅,请不要怪我。
刚才甄砺之暗算楚休红时,地军团上下同时冲出,小王子情急,干脆吹响了冲锋号,登时,所有地军团骑军尽数扑上。驼城中府兵在甄砺之指挥下进行殊死战,狄人却不肯动手,狄王急得手舞驼鞭,一个个抽过去,那些狄人却只顾向后闪躲,被逼上前的也只是懒懒地射上几箭。但府兵还有一千多,射出的箭仍是又快又准,冲上前的地军团骑军登时死伤了数十个。
突然间,从空中风军团的飞行机上,每一架都射出两道火柱。
这是飞行机上所装的喷射器。那本是张龙友给薛文亦的飞行机补充而设计的东西,用不会炸裂的竹筒盛好火药,装在飞行机机腹。当飞行机在地上时,不必有弹射器,只消点着喷射器,飞行机便能飞上天空。若是在空中点燃,飞行机便能行到二次动力,在空中停留时间也能多一倍。邵风观将那些纸片散完,只觉光是唱唱五音不全的狄人歌,实在有失风军团体统,他灵机一动,从机腹下将喷射器锁扣解开,又将导火索点燃,两支喷射器不再固定在飞行机上,点着后登时拖着两条火柱飞向驼城。喷射器不会爆炸,但能喷出长长的火焰,一头扎进沙中,火焰仍在喷出,那些骆驼不怕被绑紧,却怕火烧,喷射器的火喷到身上,骆驼再驯服也受不了了,仰头欲嘶,可嘴蒙着发不出半点声音,扬蹄欲动,身上又绑得紧紧的。
风军团还剩的七百九十八人尽数出动,三百九十九架飞行机中,另外三百九十八架看了邵风观的样子,也照样将喷射器放出。这七百九十六个喷射器倒有一大半没飞到驼城上,只有一小半扎在骆驼间,但这一小半喷射器也足以一下把绳子烧得七零八落,骆驼失了羁绊,身上又着了了,长声怪叫着四散奔走,本来牢不可破的驼城一时间已不成阵势,那些狄人本无心恋战,到此时哪里还是狄王约束得住的?登时四散逃走,甄砺之的一千多府兵本来还秩序井然,但此时被狄人一冲,连自己的阵势也乱了,地军团骑军登时冲到了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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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休红自不知简仲岚在打这些主意,眼见大军已冲上前,他心急火燎,大声叫道:“快过来,医官!”
这时医官急匆匆过来,楚休红一手还着简仲岚的头,道:“医官,你一定要治好他!”
医官到了简仲岚身前,看了看道:“还好,这两枝枪一支虽然刺的是要害,但不曾刺中心脏。楚帅你放心,他受伤虽然极重,却还有救,只消他能挺得过拔出身上的长枪,我就有信心救活他。”
楚休红道:“那就好,你快点给他救治吧。”
医官道:“来,楚帅,你用最快的速度拔去他身上的枪头。”
他从医箱中取出铁钳,将枪头钳去,一手搭着脉,示意楚休红动手,楚休红手一动,如电光一闪,枪杆从简仲岚身上抽出,简仲岚身体猛地一动,医官极快地给他的伤口敷上了止血药。这医官是御医叶台师弟,医术不减师兄,出手也快得看都看不清,简仲岚伤口的血都没喷出几点,伤口已被他敷好。他又试了试简仲岚的脉博,一手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道:“还好,还好,我没给师兄丢脸。”话音未落,脸上却不由一变,只见简仲岚脸上极快地失去血色,已没有呼吸了。他急得满头大汗,惊道:“这是怎么回事?哪有这种道理?”
楚休红试试简仲岚的脉搏,心知他已是无救,叹道:“不必自责了,你也已经尽力。简参军,你走好吧。”
简仲岚脸色极是安详,嘴角也带着点笑意,虽然已经死了,却仍是如生。楚休红站起身来,道:“来人,将简参军好好安葬吧。”他喊完,跳上马便向驼城冲去,卷入厮杀。地军团本就是精锐之极的强兵,小王子虽然经历战阵不多,但指挥得井井有条,楚休红一来,府军更是抵挡不住,已呈全军溃散之势。
那医官还站在简仲岚身边,喃喃道:“不可能的,我明明已经给他的伤口止血了,怎么突然间他体内会大出血而死?难道,是我医术未精么?”他怎么也搞不懂,这个明明可以救活的人怎么会一下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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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休红看着两个士兵在简仲岚阵亡的地方挖着坑,准备将简仲岚葬在此处,心中还想着在昨夜武昭夜袭后简仲岚与自己的一席深谈。
英雄。这世界需要的,并不是英雄,而是象叶台师兄弟这样的医士吧。简仲岚听到自己这番话时,脸上那种大彻大悟的表情他永远也忘不了。
简仲岚被抬进了坑里,黄沙掩上了他的面孔,渐渐地,他消失在了地上。风吹过,沙地上最后一点痕迹也被掩去,再也看不到了。
将双方的阵亡将士全都掩埋后,楚休红指挥着士兵押着俘虏回师。甄砺之被关在囚车里,打散了的满头白发也披散着,他经过楚休红时,破口大骂道:“姓楚的!你号称要平息天下兵戈,可是你却是个屠夫!这一战中,多少人死在刀枪之下,大漠之上没有狄王,又将陷入多大的混乱,你知道么?你这无耻的小人!伪君子!”
楚休红听着甄砺之骂着,声音有些哑了,小声对边上一个士兵道:“给甄砺之一勺水喝。”
他牵着飞羽,回头又看了看那片刚葬过数百具死尸的沙地。这些人活着时争斗得你死我活,死了,却也肩并肩地葬在一处。
天已黑了,一钩残月升起来,月亮照耀下,只有一片黄沙。这一片黄沙埋掉了血泪,也埋掉了恩怨。
“简兄,也许,每个人都象甄砺之说的,有虚伪的一面吧。”
楚休红看着葬过简仲岚的地方,默默地说。简仲岚还堆起了一个坟堆,立了块碑,但在沙漠中,这些都是不长久的。不必过得太久,这儿就又是平平一片黄沙,把一切争战和喧嚣都还给沙漠上的寂静。
楚休红跳上马,从他袖里忽然掉下了一把刀,直直落下,插在地上。这正是削断了甄砺之手中那把赤城刀的无形刀。刀名无形,刀锋也真的有似无形,插在地上,被月亮照着,仍是寒气逼人。
楚休红拣起了这把刀,在刀身轻轻弹了一下,刀轻手发出轻吟,越来越响,最后几乎仿佛是鹤唳长空。楚休红茫然地站在沙丘边,仰起头,看着天空中那轮圆月。
这是秋天的第二次圆月,却也是简仲岚生命中所见的最后一次圆月了。简仲岚也永远不会知道,就在他长眠在这一片黄沙里的一刻,在遥远的帝都太师府里,小纤睡梦正酣。她梦到了简仲岚得胜归来,骑在马上,英气勃勃,帝国也已一片承平,从此再无战争,天下百姓都能安享太平。
睡梦中,她喜极而泣,眼角有泪水流下,沾湿了枕畔。